第13章(第2/5页)

父亲不是她的亲父亲,这点她刚懂事就知道了。许多人劝徐永志不要告诉她,就当亲生女儿养,这样老来才会贴心。老伴也说:“你要告诉她,我们不是白养一场?”然而这老头儿不知是太明白还是太糊涂,坚持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讲给还不完全懂事的达娅听了。他对她说:“你是西藏的女儿,我将来送你上大学,学好了还回你家乡去。”

“我家乡啥样儿?”达娅问。

“咋说呢?你家乡啥都有,就是没文化。”

“那爸爸你也去吗?”

“爸不去。爸也没文化。”

奇怪的是,达娅听了自己的身世后反而更爱父亲。或许她冥冥中认为:爱亲生儿女的父亲不过顺应天理;爱天下所有孩子的,才是真正的父亲。父亲,岂止他本身那点含意。

达娅回招待所取各种日用品,乔怡陪徐教导员往住院部大楼走去。院子里到处开着艳丽的罂粟花。乔怡不喜欢这种花。

“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徐教导员喘吁吁地说,“这些花开得多美,颜色简直跟假的一样。”

对了,它们仿佛鲜艳得不够真实了。真花有着假花的色彩,不太悲惨了吗?

他们在石条凳上坐下来。

“桑采……”又是桑采。徐教导员沉吟道,“那孩子单纯。有些事怪我,我教育方法有错误。”

乔怡看着那些花。

……自那次“晕倒”后,桑采一蹶不振。除了星期天照旧去徐教导员家吃一顿饺子,这小姑娘对谁都不搭不理,她用傲气来对付众人的冷落。不久她当真生了场大病,被送进医院时体重下降了十几斤!

她被诊断为急性肝炎,从军门诊部转到了军区总医院传染病区,与世隔绝近半年。出院后她又象刚参军时那样嘻天哈地,一身轻松,仿佛在一顶顶先进帽子下压了这些年,终于透出一口气。她甚至恢复了爱吃糖的习惯,若是糖果吃完了,她就用一只信封盛上白糖装在上衣兜里,随时随地用一只玩具小勺去舀,然后再偷偷抿进嘴里。每当这时,人们仍把她看作一个有吃糖恶癖的女孩子。

有一天她忽然对乔怡说:“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一对红?”

她羞愧地摇摇头:“不,是朋友。田班长对我印象不好了……”

“瞎说!她不是还象过去那样帮你缝被子、洗衣裳吗?”

“她不和我谈心了。”美丽的女孩眼里汪起泪,过了一会又说,“我保证以后对你一句假话也不说。”

“好极了。”

她被桑采邀请到那座小天桥上。灯光很暗,桑采象忽然受了什么感动似的搂住她脖子:“人家都讲我好看。可我觉得你才叫好看,不过许多人看不懂,就比如有许多很精彩的书我读不懂一样。”接着她告诉乔怡一个秘密:她即将离开宣传队,去学医。

“学医?!”

“对呀!跳舞有什么出息。我要上军医学校,李阿姨说她保送!”

“谁是李阿姨?”

“军区总医院的副院长啊!她还是军区张副司令的爱人呢!”她扶着天桥的栏杆一下一下地甩着腿,不用看她脸,也知道她此刻怎样得意。乔怡没话了。

“哎,李阿姨让我这个星期天到她家去作客哩,你陪我一道去好吗?”

乔怡立刻告诉她,自己不企望那分荣幸。

“求求你了!我有点怕……李阿姨说要让她儿子见见我。”她娇嗔地翻动着美丽绝伦的睫毛。

明摆着,她被相上,要当未来的“少奶奶”了。在她一再央求下,乔怡只得保驾,陪她前往副司令员的宅邸。一位慈祥可亲的妇女迎出来,自然就是李阿姨了。

她们被领进院子,又穿过一座圆门。那里面是一个小套院,院中有石凳石桌,四周种着蔽日的大树,再仔细一看,那树枝上挂满一嘟噜一嘟噜的樱桃,红得要滴下汁来。白石老人喜欢画樱桃。乔怡记得他曾在一幅画上题诗:“若叫点上佳人口,言事言情总动魂。”

她们坐下来,桌上便摆了只刻花玻璃盆,里面的樱桃堆得冒尖。首长夫人坐在她们对面,与她们(主要是桑采)款款而谈,谈话的中心内容就是对桑采在一个军宣传队跳舞表示遗憾。

“你们穿着那么薄的绸衣裳在台上,保不准台下多少坏小子往你们身上看!……”

乔怡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压抑了反驳的念头。犯不上与她争辩舞蹈是怎样美好的艺术形式,是形体的诗、是音乐的形象思维、是……算啦,她的生活没有音乐和诗也一样过得蛮好。

而桑采却对她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这个美丽的小脑瓜从来就什么也弄不清爽。

“你得去学医。”李阿姨拍着桑采的肩膀,“我跟你们领导打个招呼,让你改行。”她不容置疑地说。

桑采两眼放光,说:“我喜欢医学……”

天哪,这小骗子。她过去亲口说宁死也不当医生。

李阿姨满意了,笑眯眯地说:“我那两个儿媳妇都是搞医的。我知道你是‘先进代表’,看过你的讲话稿哩!有水平,不错。”

正在此时,传来一声高呼:“妈,我回来啦!”

“回来啦?”门外是倒汽车的声音,“我们这个老四从小就爱运动,今天和他爸一块游泳去了!”

“游泳?现在才四月……”

“哦,高干有室内游泳池。”

桑采惊羡地看了乔怡一眼。圆门外走来一个俊拔的身影。

“人家都等你半天了!”母亲嗔怪道。

那小伙子大步流星走过来,虽隔着墨镜,乔怡却能感觉他的目光首先掷向了自己。闹错啦。

“来,介绍介绍!这就是桑采……”

当小伙子除下墨镜的一瞬,乔怡立刻认出他是谁来。他匆匆与桑采握手后,先发制人地朝乔怡朗声笑道:“我们早就认识啦,对吧?”说着朝她挤挤一只眼,算某种默契,也可说是给她的额外待遇。

乔怡想告辞了,但忍不住揶揄地问“那次——没让你落下什么后遗症吧?”

“后遗症?……”

“伤筋动骨得一百天呢。”说完她声明有事,不容拦阻,快步走出那座门。他们都愕然地瞪着眼。一切都留给那位公子哥去自圆其说吧。

“听我的话,你不能跟那个少爷好。”晚上乔怡对桑采说,“不然你将来哭都来不及。”

“可不和他好,我上军医学校……”

“你才十七岁,学什么都来得及。可你不准跟他好!你不是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我这个朋友大概只会干涉你这一次。”

“他说……那次是一场误会。”桑采可怜巴巴地对她笑笑,似乎在替那少爷认错。

“那好吧,我的义务到此为止。”

以后的事乔怡不闻不问了。一个星期后,她接到一个电话,让她立即去张副司令家,说有要事相商。显然是为桑采的事,无非希望乔怡从中起点好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