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4/6页)

徐教导员毫不容情地掐着秒表:“丁万迟到五分二十四秒。现在入列,回头再说。”

“这不赖我呀……”

“不许说话!”

“……是。”

“全体注意,现在给你们三十秒钟整理行装!”

又是丁万嚷起来,“不得了!我的腿穿在绒裤和罩裤中间……这咋弄?”

徐教导员不理会,发出口令:“全体,跑步——走!”

队伍在月光下跑上城郊公路。“报——告!”

没说的,还是丁万。

大家回头望去,只见丁万已被队伍拉下一大截,背包不在背上,而是抱在怀里,显然早就散架了。

“我……不行啦!报告……”

“肃静。”指挥员吼道。

“再跑,我就把背包扔啦!”

“丁万,肃静!”

队伍跑上田埂。徐教导员用手电在空中划了三个圈。这是预先规定的“空袭”信号。“散开——卧倒!”

丁万又出故障了。他左右端详着,似乎打不定主意朝哪边卧倒更好。

“丁万,怎么回事?!”

“这田里有水呀……那边也有水。”

“你听着,这里就是战场,咱们是野战军,敌机开始轰炸,你应该怎么办?”

“应该卧倒……”

“那就快一点!”

他硬了硬头皮,刚想往水田里扎,一转念,更坚定地站住了:“我不干。”

徐教导员气恼之极,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哦,原来是心疼这双皮鞋啊?为什么不穿胶鞋?”

“我有脚气!”他对自己的理由蛮有把握。“那帽子呢?也因为有脚气?”

“跑丢了!我喊了报告的。”他推推眼镜。

“背包也跑丢了?”

“背包是我扔掉的,散了。我喊报告你不搭理!”

“……不许笑!”领队回头冲大伙喝道,“你们看看,他象个兵吗?”

……丁万那条假腿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扶着楼梯栏杆稍事休息。他发现乔怡担优的眼睛,忙嘿嘿一笑:“告诉你吧,假腿比真腿好,不长脚气!”

乔怡也笑了:“你呀,还像过去那么快活!”

快活?丁万自己明白,他的快活统统献给别人了,自己留下的不过是快活沉淀的渣滓,那是苦的。四十岁的人了,仍然孑然一身。他曾因为其貌不扬而对女性产生一种畏惧,拒绝了许多好心的媒人。如今,年纪一天天大起来,他常常后悔,常常感到孤独。从边境战场回来,他那几枚金灿灿的勋章吸引过几位对英雄怀有崇敬的女性,但她们逐个又都被那假腿的吱嘎声吓退了。

丁万打开门,拉开灯,对乔怡夸耀道:“怎么样?师首长待遇……”他掏出钥匙递给她。

乔怡满意地环顾着浅绿色调的房间。她忽然省悟:“我住的是你的房间呀?”

“所以,你只管住,一个大崩子儿也不让你掏!他们优待我,我优待你,皆大欢喜!哈哈!”

“可是……你住哪去呢?”

“咳!死心眼,我回文工团嘛。不就跑点路吗?反正我现在安了俩轱辘!”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一团高兴。

丁万走了。乔怡听着那“笃笃笃笃”的拐杖声渐渐远去……

数来宝仍然没回来。怪谁呢?只怪他自己太迟钝。大家都闷闷的,赞比亚知道他们心里都在做各种猜测。预支悲伤在他看来是划不来,所以他尽量不去想数来宝的吉凶,他得着眼现存的这几个人。他开始环顾这间小屋。

小屋的建筑材料是坚固的。屋前是片河滩地,光秃秃的,有四五十米宽,敌人不敢贸然窜到这块毫无遮掩的地带。他们始终缩在甘蔗地里,正是为此。屋后有条河,河边倒着一架散架的水车。这小屋曾是座磨坊,那间半塌的房里堆着成麻袋的糠皮和麸子。

他们把麻袋垒成了工亊。每个窗口都是一个火力点。赞比亚计算这一切措施能让他们抵挡多久,万一顶不住,他会掩护所有的人从小屋后门撤走。过了屋后那座独木桥,就可以钻进浓密的丛林。南方的丛林是绿色的海,无论多少生灵投入她的怀抱,顷刻会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子弹实在不多,这是他唯一没把握的。大田伏在他身边的麻袋上,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到时侯……还是我来掩护吧。我行,下连锻炼时我还操过六〇炮呢。”

赞比亚看着这个健壮的姑娘,眼神是信得过的。“到时再说吧。”

“还是现在安排妥当。谁知道情况怎么变……”

“你们不是同意一切听我的吗?”

“我这是在和你商量……”

“我从来不和人商量。”

大田不做声了。这时三毛从他把守的那个窗口回过头:“他们来了!……”大家明白这个“他们”指什么。

几个姑娘下意识地往一块挤了挤。小屋里顿时静得可怕。赞比亚从准星环里看到这样的图景:三个越南公安兵试试探探地在甘蔗地边沿迂回,一会儿,他们贴着地皮趴下,拉开距离象大蜥蜴那样蠕动着爬过来。

“别慌,瞄准了再打!”赞比亚低声嘱咐。采娃的嗓眼里不知怎么发出“呃”的一声。荞子紧紧搂住她:“咱们好歹也是女兵,他们越南的女人比男人还野,怕什么!”其实她在说服自己。

“不许出声!”赞比亚厉声道,“不许暴露这里有女的!”

“打吧?”了不起从他的掩体、一盘大磨石后面转过脸,“再不打就完蛋啦!”

赞比亚不吭气,勾在扳机上的手指慢慢向后抠——“砰!”

爬在最前面的“蜥蜴”不动了,他的伙伴扔下这具不再有用的躯壳跑回去,同时飞过来两颗手榴弹,炸起的碎石冰雹一样砸在屋顶上,噼啪乱响。小磨房颤栗了一刹那,居然立在原地。

小耗子悄悄溜着墙根跑到赞比亚身后,拿了一枚手榴弹,眼睛骨碌碌朝赞比亚看了一眼,又溜回原地。

“你这是干什么?!”赞比亚回头厉声问道。她缩着肩蹲在那里,不回答。“还给我!别闹笑话了,你也想试巴试巴臂力?!”

小耗子翻眼看看他,依然不做声。这颗手榴弹她是为自己和另外几个姑娘准备的,她们要争取最终的清白。她的眼神显出惯有的、神经质的迷乱,把手榴弹双手攥住,象是怕有人来抢夺似的。

赞比亚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坚持要回手榴弹:“好吧,我可是给你一尊大炮,得好生使唤它。”他笑了,重新将半个脸贴到墙缝上了望。

突然,了不起惊叫起来:“坏了!他们偷偷绕到我这边来了!”

赞比亚猛地蹿起,从神童把守的那个窗口往外一看,果然,五个家伙正象跳棋子一样向前跃进,时起时伏,不断变换着前进路线,巳接近小屋坍塌的那部分。了不起为弥补刚才的失职,不顾一切地用冲锋枪扫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