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阻挡 第5节(第2/3页)

“不,中午你必须跟我一块吃饭,我有要事跟你商量。”阿今冲到父亲跟前蛮横地说。“有什么事现在说,”父亲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爸12点钟准时走。”

阿今叹声气,退到沙发边,重重地跌落在沙发里。

过一会,父亲记完事,合上本子,跟阿今点点头:“说啊,什么事?”

阿今气恼地:“不说了。”

父亲立起身:“这说明不是什么要紧事嘛。”说着向阿今走过来,坐在另一张沙发里,掏出烟,给阿今一支,“说,有事快说。”

阿今接过烟,并没有抽,只是玩弄着。

父亲先自点上,末了又将火机递给阿今。阿今接过火机,在手里捏了许久,才点上,沉沉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这才将目光移至父亲眼中,说:“爸,我想转业。”

父亲不惊不奇,好像料到他会说这事一般,浅浅一笑,问:“走得了吗?”

阿今惊愣了一下,感觉像踩空了一脚,心里一下乱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木木地看着父亲。父亲也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不知道。”过了一会,阿今才答,“也许差不多。”

不知道是真的,说差不多阿今是想试探一下父亲对这事的真实。阿今注视着父亲。父亲将目光从阿今脸上闪开,沉吟一会,说:“能走得了,你又想走,那就走,问不问我是无所谓的。”停顿一会,又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说着又将目光扫回来,贴在阿今脸上。

阿今盯着父亲:“我的事也是你的事啊。”“对,是我的事,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超过我相信自己。”父亲说着灿然一笑。

阿今泄气地摇摇头,只是吸烟,没有言语。

父亲接着说:“你今天要请我吃饭就是为这事?幸亏我没答应你,要不我不成了无功受禄?哈哈哈——”爽朗的笑音撞出窗外,消失在空调机的风扇声中。

阿今埋怨地瞪父亲一眼:“爸,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这样?!”

父亲故作认真:“我能怎样?你要我怎样?”

“这么说吧,爸,”阿今眼睛倏地一亮,“你暂且不管我这边情况,能走还是不能走,只说说你的看法,是走好还是不走的好?”

“那我没有看法。”父亲脸色一沉,像指责他似的,“话怎么能这么说,是你的事又叫我不管你那边情况,我能说什么?即便说了也都是不着边际的,你要这干吗?还不如自己好好想想。”

沉思片刻,父亲换了口气说,“阿今,像这种事,这么大的事,说实在的你要自己拿主意,不要指望我们来帮你怎么的。今天你要缺心少眼的,那我们作父母的自然有这份责任,你今天不呆不傻,我们的意见能管什么用?我们身不在其中,思的想的都难免有失偏颇,跟你说只能妨碍你作正确判断。所以,我是不会发表意见的,这不是对你不负责任,而是对你负责。”侧头看了眼阿今,见他没要说话的意思,又接着说,“如果你一定要我说,我能说的也就是,一、你一定要弄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转业,为什么想转业;二、确实想转业,那么能不能转得了,难不难,难到什么程度?就我了解而言,现在转业不是那么容易,尤其在你们基层部队,听说想转业比立功还难。你去看看我抽屉里,想转业的,想调动的,纸条十几张,都是想叫我帮忙,就因为我和你们军区参谋长有几个月的同学关系。是的,我们关系不错,但正因为关系不错,这种事更不能去碰。这是非常恶心的事,他不办好像有亏于我,办了我又欠他一大鼻子情,最好的关系也经不起这样捣弄。所以我一开始就问你能不能走,我关心的是这个,不是你该不该走,该不该走的问题应该要由能不能走来决定,能走,你又想走,那就走,这是很自然的,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想走却又走不了,那就说明不该走,不该走就不要去想,想也是白搭,你说是不是?”

阿今不置可否地眨眨眼,没吭声。

父亲摁灭烟头,继续说:“我想你那么年轻,表现也不错,去年单位还给你立了功,要走恐怕会有困难。当然有没有困难你自己最明白,我是猜想的,如果有困难,阿今,我今天跟你说清楚,你不要找我,我不会去给你做工作的,一是我没这么大能耐,二我也不赞成这种做法。爸这人你知道,是最不愿求人的,也最怕求人,你今天有难,活不下去了,那我们做父母的就是拚命也要想办法帮你。实际不是这样嘛,虽然转业到地方也许比在部队要多些优势,但仅仅为这个跟人去打破脑袋争,费尽心思去求,这就不值了。一句话,你想走,也走得了,就回来,我不反对。”看看表,“行了,差不多了,我要走了。”说着站起来,走到衣架前取了衣服,一边又跟阿今说,“回去好好想想,也可以去问问你妈。”

阿今也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问过了,上午才问的。”

“她怎么说?”父亲停止了穿衣,关切地问。

“妈非常赞成我走。”

“哦,”父亲一脸掩不住的喜悦,“你妈同意你转业?”

“是的。”看父亲这样窃喜,阿今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心里却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其实你也一样,爸。确实,尽管父亲没像母亲那样明显直接地表示自己愿望,但阿今觉得,父亲甚至比母亲还赞成他走,因为在母亲那里,他还看到了惋惜、遗憾——母亲愿意他走,似乎是一种忍痛割爱,是不得已。而在父亲这里,他看不到这些,父亲很惧怕儿子为转业找他麻烦,却一点也不惧怕儿子转业会有什么不好不对。这就够明白的了,阿今想,虽然他言语上没有母亲那么直露。这样想着,他还是照着自己习惯从楼梯和后门里悄悄地离开了这幢令他自豪又虚怯的大楼。

仅仅是几支烟的功夫,街上已变得人满为患,淅沥一个上午的细雨,这时像是体谅到人心一样(要下班回家),收敛得几乎贻尽,人流、车水一浪一浪,喇叭声、铃铛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将阿今的身心都挤拥得牢骚满腹。他厌恶地穿插在人群中,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赶回去吃饭显然晚了,美国人(其实是个刚获“绿卡”不久的山里人)开张的“大地餐馆”听说不错,而且就在附近,今儿就去开开洋荤。

欢迎光临!

先生您慢走!

出餐馆没百米,阿今发现一公园,也许是下了雨的缘故,门前冷清如陵园。此刻阿今最想找个僻静处,想不到送上门来了,于是毫不犹豫摸出一元硬币,买了票,进了门。进了门,不顾不盼,不停不立,只是埋个头跟着路一直往里深,像是满有目的的。其实,目的是没有的,有的只是一份无聊和落寞。在这个阴冷的下午,在这个清冷的公园里,阿今的情绪似乎坏到了极点,什么也不想,只想就这么走下去,使自己疲劳并因为疲劳而忘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