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疾风劲雨

赵珺望着全身的衣服都几乎被汗水湿透的孙喜来队长,她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孙喜来的额头,孙喜来那过于苍白的脸色,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躺在医院太平间里的那些死尸。

孙喜来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不要碰我!”

赵珺的手就像是触电般飞快的缩了回去,她咬紧了嘴唇,呆呆的望着坐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的孙喜来,和从他虽然临时做了急救处理,但是鲜血仍然不停从伤口渗出来的左臂。

“赵同志你不要怪队长,像我们这样没有娶过媳妇的大老粗,看到女人就会全身紧张,他现在受了伤,要咬紧牙关忍着!”

副队长李虎一边口舌笨拙的安慰着赵珺,一边快速解开了孙喜来左臂上绑的布条,看清手臂上留下的枪伤,李虎轻轻的吁出了一口气,将一卷布条塞进了孙喜来的嘴里,“还好,小鬼子的枪就是威力小,子弹在骨头里卡得不深。”

没有医生,没有必要的医疗器械,甚至连消毒用的酒精也没有,当着赵珺的面,李虎只是用火焰对匕首进行了简单的加热消毒后,就将刀尖直接探进了孙喜来左臂的伤口里。

“唔……”

嘴里咬着布卷的孙喜来,猛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他的身体更是像一张被人用力拉扯的弓,猛然崩直。看着孙喜来突起的眼珠,看着匕首从孙喜来的伤口里挑起一片红色的肌肉,绽放出犹如婴儿嘴唇般的形状,中间还连着几根被子弹打断的静脉血管和碎肉,赵珺虽然一向自认为胆大包天,也无法在近距离承受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她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要不是她立刻闭上了双眼,只怕已经忍不住趴在地上用力呕吐。

鲜血、死亡、呻吟、犹如野兽般地咆哮与怒吼,炽热的汗水与失去战友而流下的泪水……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赵珺从身边这些憨厚而纯朴的汉子身上,第一次真正读懂了战争的残酷。

还好日本百式冲锋枪,使用的只是南部手枪弹,还好它的口径和威力都偏低,所以并没有接受过正规急救训练地李虎。才能用一把笨重的匕首,从孙喜来队长的伤口里把那枚冲锋枪子弹给生生挖了出来,然后将一路上他们自己采集的草药嚼碎后,抹到了孙喜来的伤口上,最后用一卷不知道用了多少回,不知道沾了多少兄弟的鲜血,每次用完后又被他们洗干净,当宝贝一样重新回收的绷带。用力把伤口裹紧绑死。

当作完这一切后,孙喜来队长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全身的衣衫都被汗水彻底浸透。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孙喜来仍然能对着李虎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谢了。兄弟!”

李虎嘴唇嚅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在他们身后一声凄厉地枪声,就狠狠划破了这短暂的平静。而冲锋枪点射时特有的三连射轻脆响,更在告诉所有人,这几天那些装备精良,实战经验丰富,更精通丛林、山地作战,一直如影子般对他们穷追不舍的敌人,再一次找到了他们!

“撤退!”

孙喜来队长的话音未落,站在他身边地李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紧接着在他们的右翼,十几枝冲锋枪一起扫射,子弹就像是狂风骤雨般的倾泄过来。看着李虎鲜血不断喷涌出来的大腿,孙喜来地心脏在瞬间就沉到了谷底,打中李虎的是一枚三八式步枪子弹,虽然这种步枪口径过小杀伤力较弱,但是试问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在大腿都被子弹打穿的情况下。继续游击作战?!

倒在地上的李虎一个翻滚。滚到了一株大树的背后,他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放声叫道:“队长,快带赵同志走,这里我来顶着!”

“不行,要走一起走。”孙喜来瞪大了双眼,暴喝道:“你大腿负伤了没有关系,你别看我刚中了枪,但那只是打中了我的手臂,没有打中我的腿,我照样能跑能跳能蹦能窜,我背你走!”

“你他妈的放屁!孙喜来你不要忘了上级交付给我们地命令!我们就算是把所有人的命都贴进去,也必须保证赵同志的安全!你和我都知道,那些小鬼子和我们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他们手里拿的全是能当机枪使的家伙,背了那么多子弹和手榴弹,在大山里跑得比我们还快,我们一路埋的地雷,他们更是一颗也没有踩响!在这里没有地道,没有地雷,没有把我们藏进水缸里的乡亲,如果你非要背着我一起跑,我们只会一起完蛋!”

看到孙喜来在这个时候竟然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李虎真地急了,他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对着孙喜来狠狠砸过去,“滚!别在那里像一个娘们似的,你想逞英雄是你地事,你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多得使不完,也是你的事,如果因为我李虎一个人,大家都交待在这里,没有完成任务,你这不是把兄弟往火炕里推吗?这样我李虎就算是站到阎罗殿里,见到那些先走一步的兄弟,也没有办法抬起自己的头啊!”

石块重重砸到了孙喜来的额头上,一朵艳丽的血花随之在孙喜来的额头上绽放,而李虎的狂吼,更象是一柄无形的巨锤,猛然掼到了孙喜来的胸口。“滚!滚!滚!你睁大眼看清楚,我整条大腿都被子弹打穿,我他妈的走不了了,我他妈的死定了!队长你要还把我李虎当成兄弟,就带上赵同志,头也不要回的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来为死在这里的兄弟们报仇啊!”

呆呆的看着大腿受了重伤的李虎,把步枪架在一个小山坡上,在这一片混乱,对面的敌人只要枪声一响,就弹如雨下,就打得四周的树树不停呻吟,石头上不停迸射出点点火花的世界里。李虎看起来是如此地孤单,孤单的他只能徒劳的一枪接着一枪慢慢的还击,孤单得只能任由子弹壳和自己的鲜血一起飞溅到这片如此沉重,如此宽广大地上。

“李虎……”

不知道什么时候,炽热的泪水已经从赵珺的双眸中疯狂的涌出,血与泪,爱与恨,友谊与责任……在这个时候。赵珺终于在这些游击队员身上,读懂了在战场上一个军人地含意!

“我们走!”

孙喜来猛然发出了一声犹如受伤野兽般的长嗥,赵珺只觉得腰肢一紧,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就听到了孙喜来一声从胸膛最深处迸发出来的狂吼:“起!”

身受重伤,刚刚用最简单、最野蛮方法,把伤口里子弹头硬拔出来,全身汗如雨下。还在冒着腾腾冒着热气的孙喜来,在这个绝不可能的时候,竟然将赵珺飞甩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他转过了身,狠狠撞开了拦在面前的树枝与灌木丛,一边揉着他的眼睛。一边扛着赵珺这个对他而言代表了责任与荣誉地女人,迈开他从小在大山里练出来的双腿拼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