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成天当然不知道马格的这种心情。他着急地说,“那还不快去!”马格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纵身上马离去。成天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被什么撞了下似的,他又低头看着王青衣。王青衣已经缓过来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旁边的成天,他挣扎着要起来,但一阵巨痛却让他的手一下子软了下来。他看着成天,无力地问,“我还活着?”看到成天的头肯定的点了一下,他的眼睛竟有些湿闰,他无言地闭上眼睛。成天轻轻地拍拍他,说:“那匹马停住时,我在附近。刚才马格已经去请医生了,马上就来……”他的话音没落,一骑已经飞至眼前,那个老额吉与他的小孙女竟已经到了,马格跟在后面。他的手里扛着一个活动的小担架。他想的可真周到。他想。

老额吉把手搭在王青衣的手臂上,轻摔着他的手,接着轻敲他的膝部,王青衣的腿在老额吉的轻击下微微动着,老人又听听他的脉,说:“这孩子命大,他只是有点皮外伤,稍微休息几天就好了,先把他送到我那儿去,我给他上点药。把他的伤口包扎一下,你们俩也去喝碗奶茶。。”

马格把担架放好,与成天一起把王青衣抬到上面。俩个人互相看一眼,抬起,向那个湖边的小房子走去。马格与成天同时感到,王青衣真重。

十四、骏马是骑手的靴子

成天走到门外,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雨,无数的水滴仿佛是被人从天空用弓射出的箭,哗哗地钻进了深深的草丛里。成天被一股潮湿的空气给撞了一下,他深深呼吸,之后含住,在那里静默不语。王青衣的情绪已经平复,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好象已经睡着了,他的眼睛深深地紧闭着,马格象一个沉默的人,坐在那个小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马奶茶。萨日娜去到外面拦羊了,那个老额吉用手捻着长长的羊毛。一边看着王青衣的脸。成天看够了那些雨,看见了马格那张故意做作出来的冷脸,轻声吼道:“你还不帮萨日娜去拦羊,在这儿喝什么茶?”

马格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快步冲进了大雨中。成天知道马格是在等他说话,如果他不在身边,马格可能早就出去了。他忽然对他们的这种奇怪的关系感到了厌烦。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这一步的哪?他已想不起来,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他自责着,坐到了奶奶的身边,顺手帮老额吉捻着羊毛线。老额吉看看他,给他递过来一碗茶,“孩子,你来我的包里两回了,我从你的眼里看出来你可不是来这儿帮我捻羊毛的。那匹马你看到它了吗?在这样的下雨天它能去那里躲藏哪?”

成天疑视着老额吉,说:“我跟着那马的脚步好几天了,可却只是看到它的影子。我的战友今天就是被那匹马的嘶鸣声给惊到了马下的。那匹马好象是马群中的头马,它的叫声里带着命令与暗示,还有一种深深的忧伤。”

“骏马都是忧伤的,它们象草原上的树木,风吹倒了草丛,也吹弯了那树木的腰。它是这个草原上最后的一匹神马了,那匹马住在焉支山的树林里,却总是到湖边来喝水。它跑那么远来到湖边,好象是在找它的亲人。孩子,你的心思太大了,真正的骑手都会寻找那些自己的靴子的,可是那靴子是奔驰的灵魂,没有人可以穿上它,在草原上走的……”老人的眼睛里溢满了忧伤。“是骑手就得忍受痛苦与死亡。你做好准备了吗?”

成天想起那天萨日娜告诉过他的话,他把眼睛挪向那张挂在中堂的照片,那张照片下面摆着一堆白色的野花。他知道那匹马一出现,老人的心就会被那马踏疼。他低下头,说:“额吉,我不是一个勇士,我只是喜欢那匹马,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走近它,看透那马的灵魂,我还找不到它出现的地方,我的一切都才开始,我还没有准备好,只是我知道,那匹马就是我的靴子,因为我是最好的骑手。你的儿子安答也是。”

老人快速捻着毛线的手,停下来了,他看着成天的脸,那张多么象他的儿子的脸。说,“孩子,跟我来吧,我让你看一件东西,也许我早就该把它给我的儿子,可是我却一直把它放在黑暗的世界,不让它为人们指引方向。那件东西也许会是你通向那马的途径,也许只能让你听懂马的声音。”

成天跟着老人走出那个有六块木板的大毡包,外面的雨已经停止了,天空洗过似地呈现着让他不敢正视的深兰。远处的萨日娜与马格赶着羊群回来了,萨日娜开心地笑着,只有马格低着头,这不象你,他在心里低声喊,在姑娘面前低头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在草原上这样的男人连嫁不出去的姑娘也不会去看他一眼。但那个萨日娜看上了我的战士的什么了呢?他听见萨日娜唱着清亮的牧歌,那歌声悠扬着一种深长的曲调,好象是关于马的一首长调,他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认真地听着:

身体细长的,那匹青马哟

在向着阳光的草地甩着头

已经到了八十岁的,我的母亲哟

她比阳光更早地照耀了我

哦,是那首他听过几十次的歌儿《乃林、呼和》,那意思是一匹青色的马,蒙古民歌中,几乎所有的题目都是一匹马。又是马,他回头看了萨日娜一眼,多美的少女呀。他的心里感叹,可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汉族的小伙子,一个穿着军衣的人哪。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呀。他知道马格已从他的沉默中知道了他的态度,他看出来了,马格还在矛盾中寻找着退出的办法,他想,小伙子,你自己找来的麻烦,还是你自己来解决吧。

老人停在那间石屋前。这个石屋对他早就是一个秘密,从那天他看到这个关着的石屋时,他就想,这个屋子内肯定藏有某种奥秘。老人推开门,他看到屋子里长明着一只酥油灯,屋内的酥油味很浓,如同失去了空气。他感到窒息。老人把那只灯拔亮,屋内闪动着豆大的光明,成天看到了那屋子里很空,地上有只过去的旧鞍,那鞍子上映照着灯光的回光,跳闪着白金似的光晕。他被那只鞍子吸引,他用手摸去,那鞍子是只已经破碎了的元宝旧鞍,上面装饰了许多的白银,用手摸索,冰凉透指。再一看,那上面还有一指厚的尘土,这具鞍子有多少年没有被人骑过了呢?他无言地起立,屋子里好象是一个老牧人最后的用剩下的残余物资。他看到还有一堆马镫就放在屋子的角落里,而在墙上,一溜排放着十几副马的旧笼头。这儿象极了一个人用剩下的那些过去的马具,只是老额吉把它们收集起来有什么用哪?他感到某种古老的气息正在向他逼来。他看着老额吉,下意识地说,“这些东西太老了,好象有几十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