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斗南苑 ——北平陷落前二十九军的最后一拼(第2/7页)

可惜,布阵虽好,但天下没有必胜的阵法。宋哲元的这个三叉戟阵法,在七七事变以后,可说纯粹被他自己搞得七零八落。

要说宋哲元没有与日军作战的勇气是不正确的,二十九军上下的抗日热忱,与这位军长的默许有密切关系。但是,他确实缺乏和日军决一死战的精神。七七事变爆发后,宋哲元迟迟不肯从乐陵老家的“守孝”中返回任上,只是让部下与日军委蛇。到任后他又拒绝中央军北上增援,一再向日军表示欲让步求和解,即便作战,也是“只应战,不挑战”。这些做法都使第二十九军领导层思想不明,严重影响了对日作战的全面展开。张克侠回忆,当时南京方面向宋哲元要对日的作战计划,宋根本拿不出来。

与宋哲元千方百计与日军和谈不同,日军的增援部队源源不断,川岸二十师团、关东军的两个旅团利用谈判期间纷纷就位,对二十九军形成了战略的切割包围。而日军的眼光,也就瞄在了二十九军三叉戟戟头与戟杆相连接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南苑——战前二十九军军部机关的所在地。

南苑,在北平正南,是二十九军在北平南方的大本营。如果说宛平城是北平南方大门的锁,卢沟桥是开锁的钥匙,那么,南苑,就是这扇大门的门枢。所以,卢沟桥失守后二十九军并不十分惊慌,依然有何基沣旅反击的后手。因为即便丢了宛平,只要南苑这个门枢还在,二十九军依然有可能看住自己的南大门,也就是说,依然有和日军继续周旋的本钱。但一旦丢了南苑,整个大门就会轰然倒下——日军在北平东南西南的部队打成一片,北平便成为日军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日军华北驻屯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作出的总攻计划,将主力整整一个第二十师团加一个步兵联队,都用来攻打南苑。

从中日双方的记录来看,可以发现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在日军进攻南苑之前,曾经给第二十九军预先通了气。

日方当时的华北驻屯军参谋长桥本通回忆,在预定27日开始进攻南苑的前两天,香月清司授意属下便装到和二十九军关系密切的中国要员家中,转达了日军即将发动攻击的消息。

所谓兵贵神速,兵行诡道,怎么会进攻前预先通知敌人呢?这在战争中实在是令人费解的行为。

但是,日方的评论认为,这正是体现了香月清司是一名“中国通”的地方。

香月清司作出这个决定,首先,是他认为南苑之战没有悬念,如果打,日军会以轻微代价拿下这一要地。因此,让二十九军知道他要攻打南苑,对日军整个行动并没有多大风险。

他有如此把握,和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这一阶段的表现大有关系。

七七事变后的两三个星期里,虽然二十九军与日军战斗不断,宋哲元却始终忙于“政治解决”,军事布防上毫无变化,更无主动部署。战场上和日军对抗的,仅仅是一个三十七师,另外三个师按兵不动,三叉戟根本就没有舞起来。宋哲元的想法是愿意做出一定的让步妥协,但是不能交出宛平。日军威胁宛平他是要打的,而且三十七师一直打得不错。如果日军同意停战,可以把责任推到三十七师身上,用三十八师或者一三二师和三十七师换防,就可以达到不伤筋骨保住地盘的目的。

日军也派出代表虚与委蛇。这是穿中国服装的日军谈判人员,中间为特务机关长松井,右边为日军驻二十九军顾问樱井。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宋用心良苦,一方面和日军不断交涉,达成一个一个停火协定,又一个一个被日军用枪炮推翻(日军则说统统是中国军队挑衅造成的……那宋哲元忙着搞这些协定干什么?)。另一方面,对来挑衅的日军,二十九军又坚决还击,决不让日军占到大便宜。与此同时,谣言却漫天飞舞,不一而足。比如卢沟桥事变是共产党搞出来的;比如三十七师和三十八师不和,想和日军开战的只有三十七师;比如被中国军队击毙的日军并不是二十九军打的,而是蒋介石派来的特务干的。同时,他又阻止中央军北上参战……

一连串万花筒般的动作让人目眩神迷,搞不清这位军长心里到底是什么主意。

宋哲元对日军的态度十分微妙,他是1933年长城抗战与日军死战杀出来的,有着强烈的爱国心和抗日精神,所以他和部下一样对日军有着深深的敌意,投降,他是不肯干的。但是,他又是一个典型的军阀,地盘和军队都是他的命根子。和日军火拼,会使他的军队伤筋动骨,与日军的实力差距,又会使他有很大可能丢掉华北的地盘。抗战当然是光荣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丢了地盘和部队,单光荣有什么用?九一八后依兰镇守使李杜是奋起抗日的,全国舆论皆呼英雄。结果呢?打到弹尽粮绝,仅剩一个勤务兵用爬犁将他送过黑龙江,回上海只能作个寓公,谁认得他李杜是谁?出于保地盘的心理,宋对日军百般妥协,竭力争取将七七事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才有这万花筒般的表演。

要说这样的表演一点用处没有也是不对的,至少,日军华北驻屯军总司令田代皖一郎就被晃晕。这位中将本来年事已高,指挥作战力不从心,加上宋哲元这眼花缭乱的表演,实在让人琢磨不清,结果心力交瘁——心肌梗塞发作了,躺了三天后7月15日见天照大神去了。田代成为抗战开始之后死在中国的第一个日本将军,虽然不是打死的。香月清司就是接他的职务。

然而,宋哲元的表演,更大的受害者则是中国方面。

宋哲元,有人说他是英雄,有人说他欺世盗名,无论如何,当时那一副担子,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重了。

因为他没有弄明白,无论他怎样表现退让和无辜,日军早已决定痛击二十九军。在宋哲元忙于“政治解决”的时候,日军则在源源不断增兵和调整作战部署,到20日,其作战部队,已经把宋哲元的三叉戟死死按在地上。其中,刘汝明的一四三师,遭到从长城外威逼的日军关东军东条纵队的威胁,动弹不得,张自忠三十八师后有海光寺窝着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前面和三十七师之间被廊坊的日军截断。北面,日军混成第一、第十一旅团构成了巨大压力,而日军的主力,包括第二十川岸师团和华北驻屯军步兵旅团,则被香月集中起来作为机动兵团,专门准备从南面切断二十九军的退路。日军如此强硬的原因,一方面是对华北志在必得(1935年日军就曾策动白坚武、石友三发动建立“华北国”运动,此后又大肆推动“华北五省自治”,其野心不言自明),另一方面是和中国军队多次交手,如二十九军这样强硬的对手十分罕见,日军认为这是中国军方抗日情绪高涨的表现,必须予以猛烈打击,杀一儆百。特别是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演说,表示和平根本绝望,便只有抗战到底。同时下令中央军北上,更让日军感到如不加以阻止,就会进一步引发中国人的爱国热情和抗战决心,一定要予以扼杀。从全局角度认识这一点,作为地方军阀的宋哲元是远远没有这种战略眼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