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山国(第3/3页)

尽管创造了犍陀罗艺术的辉煌成就,3世纪之后,贵霜帝国还是陷入衰落,分裂为若干小国。5世纪上半叶,这些分裂的小国终于被从北方袭来的恹哒人所灭。恹哒是游牧民族,原居于中国新疆北部的阿尔泰山,一度臣属于柔然,罗马人称之为“白匈奴”。5世纪初,恹哒人西迁,以后相继征服中国的伊犁河流域、中亚的河中地区(即阿姆河、锡尔河中间地区)、阿富汗地区和印度西北部,还击败了萨珊波斯,成为一个令人生畏的强国。恹哒的统治中心就在今天的阿富汗境内。值得一提的是,恹哒重新尊崇祆教。唐代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道,恹哒王摩醯逻矩罗极力排斥佛教:“乘其战胜之威,西讨健驮逻国,潜兵伏甲,遂杀其王,国族大臣,诛锄殄灭。毁窣堵波,废僧伽蓝,凡一千六百所。”阿富汗的佛教因而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犍陀罗艺术的辉煌再也没能恢复。

中国古代的史书中记载,恹哒人是勇敢的战士,风俗与突厥人十分相似。《洛阳伽蓝记》称,恹哒人“王者锦衣,坐金床”。出土的钱币也显示,恹哒人的统治者穿着富丽华美的服饰,其发饰和复杂的头饰酷似萨珊波斯国王阅兵时的装束。《北史·西域传》却又记载了恹哒人保留原始遗风的一面:“兄弟共一妻,夫无兄弟者,妻戴一角帽,若有兄弟者,依其多少之数,更加角帽焉。”《梁书·滑国传》记载,这种角帽“刻木为角,长六尺,以金银饰之”。由此可见,恹哒人与其他游牧民族一样,对金银颇有需求。

萨珊波斯国王巴赫兰及其宫廷的奢华向来名声在外,一直吸引着掠夺金银欲望极强的恹哒人。恹哒出动大军越过阿姆河,进攻呼罗珊。巴赫兰为人机敏多谋,因喜欢捕猎野驴而有一个“巴赫兰·古尔”(“古尔”意即“野驴”)的绰号。他得知恹哒人袭来,竟置之不理,下令举行游猎,然后策马西去了,这使他的大臣们大为惊异。其实,巴赫兰·古尔从宫廷出走以后,行动十分隐蔽,迅速向东进发,每到一处即征集士兵,准备对恹哒人发动夜袭。他采用新奇的战术,用装满小石子的皮袋子系在战马脖子上。夜袭中,萨珊波斯骑兵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将恹哒人的马匹惊得狂奔乱跑。巴赫兰·古尔大败恹哒人,将恹哒人一路追过阿姆河,击杀恹哒王,迫使恹哒人求和。恹哒人被迫在合约中将边界定在巴克特里亚以西400公里处。尽管遭此大败,恹哒依然保持着中亚强国的地位。

恹哒与萨珊波斯的战争持续了多年。它们的战争实质上是控制东西方商路之争,是为抢夺丝绸之路而进行的战争。恹哒人掌握了陆路和里海沿岸的贸易港口,操纵着往来于波斯、拜占庭、印度和中国的贸易。567年左右,萨珊波斯与西突厥终于联合击灭恹哒,以阿姆河为界瓜分其领土,“吐火罗”这个名称也重新见于史籍。“吐火罗”并非严格意义上阿富汗的代称,它是以今天的昆都士为中心的阿富汗北部地区,位于帕米尔高原以西、阿姆河之南,是古大夏的故地。按照击灭恹哒后的协议,吐火罗被划归属波斯。过了大概一年时间,这里又被西突厥夺取。627年,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派其长子在吐火罗建立了突厥人的王朝。657年,即中国的唐朝显庆二年,唐高宗遣右屯卫将军苏定方率大军攻灭西突厥,吐火罗的突厥王朝向大唐帝国称臣。唐朝在这里设置了月氏都督府。另外,此时在今天的阿富汗境内及其附近,还有若干臣属于吐火罗的小国,包括护密、护时犍(唐置沙州都督府)、罽宾(修鲜州都督府)、帆延(乌凤都督府)、诃达罗支(条支都督府)、骨咄(高附都督府)。

除此之外,唐朝还于662—674年间封流亡来唐的萨珊波斯末代国王之子卑路斯为波斯王,置波斯都督府于波斯东部与阿富汗境内。8世纪初,新近崛起的阿拉伯帝国势力进入这一地区,控制了吐火罗。阿拉伯人正是追击战败的萨珊波斯末代国王伊嗣侯三世(卑路斯之父)进入了阿富汗。如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所写:“哈里发奥斯曼答应把呼罗珊的统治权给予第一个进入巨大而人口众多的国家,即古代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将军。这个条件被接受了,这种嘉奖是受之无愧的;因为穆罕默德的旗帜已被插上赫拉特、梅尔夫和巴尔赫的城墙,这位胜利的将领既不停驻,也不休息,一直到他的汗流浃背的骑兵尝到乌浒河河水。”

阿拉伯人没想到,在阿富汗居然处处遇到顽强的抵抗。阿拉伯帝国的哈里发常常要增派军队,对不驯服的阿富汗人进行征剿。一些山区始终保持着独立的状态,比如巴尔赫到707年才最后停止战斗,坎大哈到9世纪才臣服于阿拉伯人,喀布尔更是阿富汗人不屈的象征。长达半个世纪的岁月里,阿拉伯大军进攻喀布尔不下九次,全部以失败告终。直到871年喀布尔依然保持着独立地位。

初步控制阿富汗后,阿拉伯军队继续东进。阿拉伯帝国向东,大唐帝国向西,两大帝国无可避免地在中亚发生了碰撞,那就是改变了世界文明史进程的怛罗斯之战。751年的怛罗斯之战,大唐帝国战败,从而丢掉了整个中亚。怛罗斯之战后,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尽皆归于阿拉伯人。在此之前,阿富汗境内拜火教、婆罗门教、佛教、基督教聂斯托利派乃至万物皆有灵的原始宗教等多种信仰并存。阿拉伯人的到来,让包括阿富汗在内的中亚地区逐渐伊斯兰化,直至今日。一千三百多年来,阿富汗人彻底接受了真主唯一、真主万能、穆斯林兄弟平等和分享彼此兄弟情谊的宗教价值观念。于阿富汗人而言,伊斯兰教赋予了他们在一个共同信仰下的凝聚力。阿富汗各部族原有的尚武精神,更是为宗教色彩的“圣战”所深化。阿富汗历代王朝,都奉伊斯兰教为国教,神职人员与政权的关系密切。与许多伊斯兰国家不同,阿富汗不但将先知穆罕默德神圣化,而且将他的门徒也神圣化,崇拜圣徒之风盛行。至于毛拉(即伊斯兰教教士),不仅是人们出生、婚娶、死亡仪式和宗教节日典礼的主持人,同时又是一个村庄乃至一个地区的教师、司法仲裁人和精神领袖。

随伊斯兰教信仰而来的,是阿拉伯语和完整的伊斯兰文化。新的统治者将阿拉伯语作为阿富汗的国语和标准语,而且阿富汗当地的方言也用阿拉伯字母拼写。阿拉伯语作为《古兰经》的语言,随着穆斯林们虔诚的诵读,与阿富汗当地方言渐渐相融合。至于吸收了埃及、希腊、美索不达米亚和波斯文化的伊斯兰文化,更是在阿富汗广为传播。如阿富汗史学家穆罕默德·阿里所言:“要细致地追溯伊斯兰文化对阿富汗的影响程度是不可能的,但是它的影响无处不在,并且表现得栩栩如生,如诗如画。生活习俗、服饰风尚、烹调艺术、节日庆典、婚丧嫁娶,甚至日常生活的细节小事,都受到伊斯兰文化的熏陶。”伊斯兰文化同阿富汗当地文化接触,融合为新的文化,成为近代阿富汗文化的主要源泉;这种传播与融合本身,也正是古代东西方丝绸之路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