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战争的第二年。雅典的瘟疫。伯里克利的立场和政策。波提狄亚的陷落。

47 以上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季里举行的国葬典礼,它是在战争的第一年岁末[1]举行的。[2]在第二年[2]的夏季之初,拉栖代梦人和他们的同盟者,像从前一样,用他们全部军队的三分之二侵入阿提卡,宙西达姆斯之子,拉栖代梦之王,阿奇达姆斯担任全军指挥官。他们安营扎寨后,便开始蹂躏那个地区。[3]在他们的军队抵达阿提卡之后不久,瘟疫[3]就首先在雅典人中间发生了。据说,这种瘟疫过去曾在毗邻列姆诺斯的地区和其他地方流行过,但是在人们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哪个地方的瘟疫像雅典的瘟疫这样严重,或者伤害过这么多的人命。[4]起初,医生们完全不能医治这种疾病,因为他们不知道正确的治疗方法。医生们自己死亡最多,因为他们和病人接触最频繁。任何人工技术都没有什么疗效。在神庙中祈祷,询问神谕,诸如此类的办法,都同样地毫无用处,直到最后他们完全为病痛的威力所征服,他们也不再求神占卜了。

48 据说,这种瘟疫起源于埃及上方[4]的埃塞俄比亚的一些地方,由那里传播到埃及和利比亚,以及波斯国王的大部分领土内。[2]瘟疫是突然在雅典出现的,首先得这种病的是比雷埃夫斯的居民。他们以为是伯罗奔尼撒人在蓄水池中施放了毒药,那时比雷埃夫斯还没有水井。随后这种病在上城[5]也出现了。这时,死亡人数激增。[3]至于这种病是如何起源的,其发病原因是什么,造成如此巨大的精神痛苦的种种原因,我将留给其他的作家去考虑,不管他们是业余的还是职业的作家。就我本人而言,我将扼要地记载这种现象,描述它的症状,如果以后再发生这种病,学者们也许会对它有所认识。这一点我会做得较好,因为我自己患过这种病,也见过别人患过这种病。

49 一般人都承认,那一年没有其他特别的病症;极少数患过其他疾病的人,最终也都染上了这种病。[2]但是,通常看不出有什么显著的发病原因。健康状况良好的人都是突然地头部发高烧;眼睛变红,发炎;口腔内喉咙或舌头往外渗血;呼吸不自然,不舒服。[3]在这些症状出现后,便是打喷嚏,嗓子嘶哑;接着就是胸部疼痛,剧烈地咳嗽;之后,腹部疼痛,呕吐出医生都有定名的各种胆汁,整个发病过程都是很痛苦的。[4]大多数的患者接下去便是干呕,出现强烈地痉挛;有些人抽搐很快就停止了,有些人则持续很久。[5]皮肤表面的热度不是很高,从外表上看,也没有出现苍白色,皮肤呈红色、青黑色,突然出现小浓包和溃疡。但是身体内部高热难耐,以致患者连身着最薄的亚麻布衣都难以忍受,所以他们就脱掉所有衣服。他们最喜欢纵身跳入冷水中。事实上,一些没人照料的患者就是这样做的,他们跳进雨水池中,以消除他们不可抑制的干渴。但无论他们喝多少水,症状都没有丝毫不同。[6]另外,长时间的失眠和焦躁不安也一直困扰着他们。当这种疾病达到最严重的程度时,病人的身体非但没有衰弱,反而有惊人的力量,能够抵御一切痛苦;因此,大多数病人都是在第七天或第八天[6]由于体内的高热而死亡,这时他们尚有些气力。但是,如果患者度过这个时期,病痛便进入肠道,出现严重的溃烂,并且伴有严重的腹泻,由此使病人气力衰竭,通常都是这样死去了。[7]因为这种疾病从头部发起,进而传遍身体各部位,一个人纵或幸免于死,其四肢也都会留有它的痕迹。这种疾病蔓延至生殖器、手指和脚趾,许多人丧失了这些器官的功能,有些人还丧失了视力。[7]还有一些人,在他们开始康复的时候,完全丧失了记忆力,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自己的朋友了。

50 这种疾病的实况是难以用语言文字来描述的,它对人类侵害之沉重,几乎不是人所能忍受的。下面的情况可以最清楚地表明这场瘟疫与所有普通的疾病有所不同。所有攫食人类尸体的鸟兽,或者远离尸体(尽管有许多尸体横陈在地上,没有被埋葬),或者由于啄食尸肉而死亡。[2]关于这一点,下面的事实可以证明:这类鸟实际上已经绝迹了;在尸体附近或其他地方,已经看不到这种鸟了。但是,如果要观察瘟疫的影响力,最好是研究一下像狗这一类家养动物,这一点我已提及。

51 如果我们忽略每个患者的许许多多的特殊病征,那么这些就是这种疾病的一般情况。同时,雅典城里没有流行任何常见疾病;如果有常见疾病发生的话,其结果也将成为瘟疫。[2]有些人因无人照料而死亡,有些人尽管得到悉心照料,但还是死去了。人们还未能找到一种特效药,因为一种药物对一个患者是有益的,对另一个患者却是有害的。[3]那些身体强壮的人不见得比身体柔弱的人更能抵抗这种疾病,所有患者都同样地死亡,就是那些采取了最好的防范措施的人也是一样的。[4]最可怕的是,当人们知道自己身染这种疾病时,便陷于绝望之中。他们马上就会丧失一切抵御疾病的力量,使自己成为瘟疫的牺牲品。另外,由于相互看护而染上瘟疫的人,像羊群一样成群地死去,这种情景是可怕的。因此而造成的死亡数量最多。[8][5]一方面,如果他们害怕相互往来,病人便因无人照料而死亡;事实上,由于无人照料,许多人全家[9]都死光了。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冒险去照看病人,其结果也是染疫身亡。对于那些自认为照看病人是一种高尚品质的人们,尤其是这样的。这样的人在荣誉的驱使下不顾自己的安危,到他们的朋友家里去,朋友的家人最终被垂死者的呻吟搞得精疲力竭,他们已经屈从于瘟疫的力量,不再举行哀悼活动了。[6]然而,最同情病人和垂死者的,是那些自己得了瘟疫后来又痊愈的人。这些人从亲身经历中知道病痛的情况,并且不再为他们自己担心了,因为从来没有人第二次得这种病的—即使第二次染上这种病,也不会致死的。这样的人不仅会得到其他人的祝贺,那时候他们自己也得意扬扬,甚至于幻想他们以后无论得了什么疾病,都会转危为安的。

52 使雅典人的灾难更加恶化的一个因素是他们把乡村居民迁移到城市里,新来者对此感受尤为深刻。[2]他们没有房屋住,不得不在一年之中的盛夏季节,住在空气不流通的茅舍中,大量的人无法遏制地死去了。垂死者的身体互相堆积在一起,半死的人在街道上四处打滚,并且群集于泉水的周围,因为他们都想喝水。[3]在他们所居住的神圣场所中,也充斥着他们当中那些死者的尸体。因为这个灾祸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致使人们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使人们对世间万事都漠不关心,不管它们是神圣之事还是世俗之事。[4]所有此前所沿用的丧葬仪式,统统被放弃了。他们尽其能力所及,埋葬死者。许多人缺乏埋葬时所必需的东西,由于他们的朋友已经死得很多,就采用最伤风败俗的方式来埋葬。有时候,他们来到别人已经做好的火化堆旁,把他们的死者的遗体抛到素不相识的人的柴堆上,然后点起火来;有时候,他们发现另一个火化柴堆正在燃烧着,他们把自己抬来的尸体放在别人的尸体上,然后就跑开了。[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