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相敬如宾

本草寺在园艺上花过不少力气,大片的珍珠梅、木槿正值花期,开得正盛,色泽淡雅,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哑口无言的千原凛人就走在花丛中的青石板路上,想来想去都无从狡辩,而且也不想狡辩——白马宁子真的很聪慧,心思通透如同水晶,狡辩没什么用。

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白马宁子,见她笑颜如花,虽然称不上极漂亮,但那股子俏皮可爱劲儿,足够让什么珍珠梅、木槿、桔梗花集体黯然失色。

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尴尬竟然没了,最后坦然承认道:“确实是我想多了,抱歉。”

白马宁子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听到他说了“抱歉”才把视线挪开,轻轻摇了摇头,含笑道:“不用道歉,千原君,我没有生气。”

顿了顿,她又给了千原凛人一个大大的笑脸,补充道:“你喜欢我,我很高兴。”

她这么坦白,倒让千原凛人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了一声:“这是我的荣幸。”

接着他陷入了沉思,是不是到了表白时间了?

和白马宁子相处了这么久,不提种种前因,他觉得白马宁子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简单的说,他想有个家,想有个理想的伴侣,而理想中的伴侣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爱情?

不,他这种人不相信爱情。那或是荷尔蒙的作用,或是一时冲动,而激情从来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凭着一时激情去做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放在结婚中性质也一样。

他觉得婚姻幸不幸福,主要看四个字——相敬如宾。

这世上有一种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越是和你关系亲密,她就越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可以随意发脾气,可以肆意大吼大叫,而你要因为接受不了这种坏脾气,略为躲一躲,她就会怨气满满,认为你是个负心汉狗东西。

没有人想找个这样的妻子,纯粹是给自己添堵,但偏偏很多人找了这样的妻子,大概只因为识人不明,缺乏对婚姻关系的仔细思考,对婚姻从没有过计划——那些人结婚只是为了结婚,因为别人都结婚了,所以他们也要结婚,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需要什么。

但千原凛人考虑过,他是个非常有计划性的人,他希望和妻子能够“相敬如宾”,倒不是说在一起时大家非要客客气气的,而是能像朋友那样相处——大家不会因为关系太过亲密就肆意妄为,而为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最基本的礼貌,体谅对方的感受,尊重对方的意愿。

换句话说,他希望能找个家教好一点的女孩子,有修养,有涵养,有素养,有教养,而他觉得白马宁子就是这样的人。

就是这匹白马太野性了,停不住蹄子,太爱乱跑,那现在是不是表白的好时机?

把关系确定下来,然后把这白马栓住?但她还没有完成旅行心愿,现在表白,她能接受吗?

或者该再等等?表白不该是进攻的号角,而该是决定性的一击?

没错,这是人生大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白马宁子已经走到九州岛中部了,离完成她的心愿没多少距离,那自己也用不着着急,完全可以再等几个月。

更重要的是,要好好想想怎么把她拐到手的同时,避免自己也成了和尚——娶她还要继承一间寺庙,这也够让人头痛的。

千原凛人刚拿定主意,发现白马宁子又在歪着头观察自己了,同时还轻笑着问道:“千原君,你决定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白马宁子轻轻用指尖摸了摸他的眉毛,笑道:“你拿不定主意时,会皱眉,这和普通人一样,但下了决心时,你的眉毛反而皱得更厉害了,看起来特别严肃,有点吓人——你刚才就下了一个决定,是关于我的吗?”

千原凛人无语了,原来自己感情这么外露?还一直以为自己城府很深呢!

他不需要对白马宁子隐瞒什么,实话实说:“我刚才在考虑要不要表白。”

“结果呢?”

千原凛人望向她,试探道:“我觉得还需要再等等,你觉得呢?现在合适吗?”

白马宁子也沉吟起来,片刻后笑道:“我不知道,我也有点喜欢你,如果你要表白,我大概会很困扰……我会认真考虑,但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顿了顿,她温婉道:“你知道的,千原君,生活中不是只有恋爱……生命也不可能只为了某一个人。”

千原凛人默默点头,和白马宁子相处就这点好,她会把话摊开了说,大家不用猜来猜出,弄出一地狗血。

他笑道:“那我再等等好了。”

“我也会好好想想的。”白马宁子很温婉的笑,“错过你,我也觉得很可惜,我会好好考虑清楚。”

“好!”千原凛人对这结果就很满意了,但马上开玩笑道:“多考虑一下我的优点啊,我人很好的。”

白马宁子眯着眼儿笑,轻轻点头,她确实觉得千原凛人人不错,懂得体谅别人,这放在日本这个病态的社会中其实就很难得了。

他们说说笑笑,没有一点讨论人生大事的严肃劲儿,而且和寺庙清静的氛围完全不搭,惹得知客回头看了好几眼,但很快目的地就到了,他们被知客带到了一间等待室里,紧接着庙主也来了。

这还是千原凛人来日本这么久了,第一次正式接触高级僧侣,忍不住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有头发的,日本和尚头上有毛——真是神了,日本普通人秃头一大堆,头上光溜溜,和尚反而是有毛的。

白马宁子的老爹该不能就是这形象吧?

因为是寺庆日,这位山室庙主穿着“正装”,一身黑色的直襟,打着麻绳绑腿,脖子上挂着一圈桔黄色环形的布条,好像是从以前化缘时挂在脖子上的米袋子演化而来的,同时身上斜披着袈裟。

当然,这袈裟可不是传统的那种“粪扫衣”,也就是牛嚼衣、鼠噛衣、火烧衣、月水衣、产妇衣、神庙衣、塚间衣、求愿衣、受王职衣、往还衣,各剪一块而拼凑而成,再染成袈裟色(在印度是贫贱色),而一看就是名贵布料,光泽亮极好,明显价值不菲——传统的袈裟该是破破烂烂的,以示远离贪爱执着,至少也该是粗布而制,但日本明显不管这一套。

衣服很华丽,人嘛,中年微胖的感觉,圆脸看起来倒很和善,但气质也不像个得道高僧。

千原凛人正偷眼仔细观察呢,白马宁子端正了仪态,取出了父亲的书信,恭贺寺庆之余,代父亲不能赶来进行了诚恳致歉,而山室庙主礼仪也是一板一眼,施礼答谢之余,接受了这份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