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王后与女王

玛丽对英格兰枢密院的猜测, 并不完全准确。或者说,她低估了那些老狐狸的谨慎程度。

英格兰枢密院的使团,足足等到她生下孩子, 才彻底臣服, 并真诚的请玛丽回伦敦继任王位。

不过, 在那之前,玛丽确实也没把心思放在海峡对岸的英格兰上面。

只有自己真正怀孕,才知道, 在这个年代生孩子, 多么让人不安!

一个营养均衡、注重卫生、平素健康的人,对于疾病,总有种“小概率事件”的侥幸感。但怀胎十月(其实是九月半),一朝临盆,面对王室特属的“专业照料”, 玛丽实在是吃不消了。

好歹上辈子的知识还没忘光。她于是拒绝了各式奇奇怪怪的补品, 自个仔细研究食谱(确保足量奶酪蛋黄芝麻酱新鲜果蔬肉类及肝脏),坚持散步锻炼(防超重巨大胎儿),呼吸新鲜空气(缺氧是要命的),还很认真的数胎动(弗朗索瓦也颇关注此项活动)。终于, 熬到近预产期, 胎头下降,顺利入盆, 宫缩也渐渐有规律了……

咳咳,最难的一关才刚开始!

法兰西王室的规矩,要多人围观王后分娩的!

玛丽战栗了。她听闻,届时,屋子将被围得密不透风, 权贵们济济一堂,统统盯着产妇张开的双;;腿;;间,以保证生下的孩子,确实是活着、从王后产道里出来,且无人偷偷把女孩换成更宝贵的男孩……

想想都要昏厥!

玛丽坚决不肯!

一部分是出于隐私观念。虽然,玛丽在这个年代,已经习惯了被人伺候洗澡,被人参观穿内衣,被人关心床事频率体位如何……虽然,玛丽也充分理解,为了协助生产,确保安全,医疗人员需要有充足视野及操作空间……但请务必不要让“无关的异性”都凑过来!

另一部分是针对卫生的考虑。这其实是最最最要紧的。据说史上,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东奈特,生头胎时因房间空气太差,场面喧哗,直接闷得晕死过去——跟激动和难产无关。十六世纪虽然没啥无菌产房的概念,但好歹也得向此方向靠拢,产褥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

换作是苏格兰爱丁堡,玛丽可能就独断专行了。然而这里是法国,她生的又很可能是未来的国王,多少要入乡随俗。想着此地气候舒适,老公又格外细心,玛丽默默念叨着“嫁都嫁了怀都怀了不能说后悔”,鼓足干劲,向传统发起了挑战。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玛丽软磨硬泡之下,宫廷终于作出了让步:首先,产房必须控制人数,保障适度通风;其次,除了必须的医护人员,男士不得进场;最后,负责见证产程的少数贵妇,必须保持距离,严格遵循卫生原则,沐浴洗手一身轻装方可入内。

这一回,法兰西王后的洁癖,终于在欧洲声名远播。

玛丽对此很满意!

瓦卢瓦宫廷,实乃欧洲文艺与华丽之巅峰,简直属于“不可说”“须模仿”的主流标杆。她作为其当之无愧的女主人,挟怀孕之利,横着走路又奈我何。

当然,考虑宫廷和谐、耳根清净,玛丽也愿意软硬兼施。为安抚那些叽叽喳喳贵妇的情绪(男性爵爷们,已让弗朗索瓦怼得不好意思说话了),玛丽的侍女们做了点工作,比如赏赐一批新花样饰品、许诺在温泉镇新盖的别墅、为她们保留几间房……

至于她的婆婆……咳咳,通常,欧洲不怎么宣传“孝道”,“王太后”的权力,大抵高不过当朝王后。历史上那几位摄政掌权、能压儿媳一头的,多半是趁儿子年幼、或者跟儿子关系特别好的【注一】。而且,凯瑟琳显然颇知进退;迄今为止,她对玛丽的一切离经叛道,几乎是捂耳闭眼,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1570年6月1日,玛丽在枫丹白露生下一个女儿。

最坏的打算和最全的准备都没用上,整个产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新妈妈玛丽,剪脐带六个小时后就自行下地遛了个圈,觉得浑身都还挺有力气。

乳母是早早检验并预备好的,不过王后的初乳也丁点都没浪费。望着红扑扑软绵绵健康得不得了的婴儿,玛丽懵懵的想,这莫非是“命运之子”?

停,如果是个“可继承家业”儿子,倒真担得起这个称呼。如今,女儿嘛……

弗朗索瓦正沉浸在为人父的喜悦中,完全不在意孩子的性别。他看看精神十足的妻子,又看看眼睛没睁开的女儿,很不好意思的、把注意力投向更需照顾的那个上面去了。

——虽说轮不到法国国王干活,但乐傻了的他,实在忍不住围着可爱宝贝团团转。

法兰西权贵们均松了口气。想想前年的伊丽莎白公主(西班牙王后),想想今年的伊丽莎白女王……这当口,母女平安就行。反正,已证明国王夫妇都能生;他俩一个二十七一个二十六,勉强还算年轻,期待下一个会更好吧。

英格兰枢密院的使臣们,更是暗搓搓的高兴:这样子,摄政王即位,身后至少有个确定的继承人了;公主么,包括其后代,照瓦卢瓦王室坚持的萨利克法,反正永远跟法兰西王位无缘;没准,日后……英格兰将因此保住了独立?

于是,玛丽的产褥期一过,塞西尔及诺福克公爵,就迫不及待恳请她回英格兰准备登基大典了。

然而,该谈的条件,一个也没落下。

枢密院推举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加冕为英格兰及爱尔兰之女王。但是,作为她丈夫的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二世,却不能像他的另一重身份、苏格兰国王那样,成为女王唯一首席继承人。

而且,就如当初娶了血腥玛丽的腓力二世,他拥有崇高名号,却不得享有全部君主实权——英格兰及爱尔兰并肩国王的执政权力范围,将低于他的妻子。

对此,弗朗索瓦并无异议。

他更在意的,其实是,又要离开法国了。

这一回,是全家三口,集体出动。

在他们启程之前,为新君的登基典礼,伦敦已差不多做完全部准备,就差正主了。

王位空悬半年之久,大部分保守传统的英格兰人,都忍不住开始祈祷:愿天主快些让陛下归位吧!

在这样的期盼下,玛丽终于偕同丈夫,骑着高头骏马,出现在伦敦市民眼前。

加冕这天,晴日当空,清风拂面,教人心情舒畅。“年轻”的君主夫妻,容貌昳丽,举止优雅,仪态高贵,宛如一对天眷之璧人,神圣庄严仿若不可侵犯。

这是场前所未有的豪奢庆典,一扫年初伊丽莎白一世丧礼之悲戚。看热闹的民众,满怀见证历史的亢奋,把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跟玛丽都铎嫁于腓力二世(当年是腓力王子)时频遭非议不同,玛丽和弗朗索瓦的联袂现身,博得了更多好感。首先两人颜值较高,颇具吸引力。其次,玛丽当政数年来,宗教上包容宽松,还救济贫民,热衷公共卫生,慈爱亲和虏获人心。最后,前摄政王虽来自苏格兰,但处事公正,崇尚和平,维护英格兰自主,不曾附庸欧陆大国、卷入纷争;连同盟友法国,也表现得客客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