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个时代的结束(又捉虫)(第2/3页)

亨利二世很快被抬回了卢浮宫。

一路上,国王陛下曾短暂恢复意识,片刻就又痛昏过去。蒙莫朗西和内穆尔公爵脚步急促,吉斯公爵则护着紧随其后的王太子。大伙皆忧心忡忡,顾虑重重。

一叠催促中,宫廷御医终于匆匆赶到了。事不宜迟,他们迅速为国王做清创手术,取出那截碎片。他们把能用上的伤药都往陛下身上使,直到他终于清醒过来,才皆松了一口气。

亨利二世自觉好一点了。他的右眼缠着纱布,左眼倒还能看见。他首先注意到,蒙哥马利伯爵正跪在他床前,万分自责,痛苦不堪。

“我请求国王陛下,务必砍下我的脑袋,以恕我的罪。”他小声呐喊。

“这不应该……”亨利二世的声音,温和却虚弱。“你的所作所为……你参加比武,完全是服从于我。你也在竞技场上表现得足够勇猛。骑士啊,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原谅,更不需要惩罚。”

凯瑟琳正伏在他枕边哭泣着,狄安娜也泪眼婆娑。亨利二世挥退了蒙哥马利,对着妻子和情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顶多失去一只眼罢了。”

这位坚强的君主,转而望向长子,以及他旁边的蒙莫朗西。“记得婚宴,还要继续……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小小损伤,损害这般喜悦氛围。”

弗朗索瓦眼中蓄泪,握住父亲的手,默默点头。蒙莫朗西也咬牙应承下来。

亨利二世嘴唇翕动,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溢出一声叹息。

没多久,他又累得睡了过去。

大家以为他是过于疲惫,还彼此宽慰。但第二天开始,他们发现,国王浑身滚烫,时常陷入昏迷。

众权贵不敢怠慢,医师们好一通忙乱。经过一次次仔细检查,他们最终无奈了。“大约是感染扩散,累及颅内。这样子就没有药物能控制了……陛下恐怕,时日不多……”

这个糟糕的消息宣布后,女眷以凯瑟琳王后为首,各个眼睛发红,泪水盈眶;却都恪守礼仪,没有大声嚎啕。瓦伦蒂努瓦夫人,却因骤然昏厥,首个被抬了出去。

宫廷里迅速弥漫起凄惨的气氛——偏偏奥尔良公爵查理的婚礼尚未完成。蒙莫朗西一边心中惶惶,一边尽力协调,忙得焦头烂额。老对头洛林红衣主教不在,对头的侄子亨利还欠老练,吉斯家族不能抢风头——这让王室总管不知是否该庆幸。

王后自此,坚持守在丈夫床边,一步不肯离开。

她还哑着嗓子,发号施令:“不许瓦伦蒂努瓦夫人再进入国王的房间。”

天亮天暗,黎明黄昏。短短几日过去,亨利二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糟。弗朗索瓦的心情无比沉重,他在父亲寝殿内不断徘徊,几乎不眠不休。内穆尔公爵夫人则亲自来探望太子妃,建议道:

“赶紧调洛林红衣主教回来吧。”

玛丽颇有些魂不守舍。她很感谢前舅母的提醒。“前日已遣人过去了,不过,这一路还得费些时间。至于……您应该也见到,亨利刚调来一批重骑兵,保护外围。”

“是的,这样很好。”公爵夫人表情恳切。“务必,一定保证王太子的安全。”

“嗯。”玛丽轻轻道。“您也知道,王储身边首席侍臣雷斯伯爵来自意大利,是王后的家乡人。至于这边寝宫,我也下令,谨防闲杂人等出入。”

“近来宫廷事务繁杂,请多多小心。”内穆尔夫人仿若欲言又止。“蒙哥马利伯爵,从前是你的卫队长,还曾在苏格兰待过很久……”

寥寥数语后,内穆尔公爵夫人郑重告辞。玛丽却发了好一会呆。

前舅母素来同她关系不坏,这时节,提起刚被遣回老家的蒙哥马利,不似无的放矢。

是她麻痹大意了么?或许,受害人亨利二世的大度原谅,并不意味着蒙哥马利“无罪”?或许,作为和他交情不浅的太子妃,她也该防备某种“牵连”?

玛丽觉得,自己需要和弗朗索瓦好好商量一下。

然而,这日晚间,王太子一直没离开国王寝宫。医师们很遗憾的表示:亨利二世大约快不行了。玛丽只得匆匆赶来,和弗朗索瓦一起,陪伴他身旁,预备聆听法国国王可能是最终的训导。

长夜漫漫,烛光闪闪。死神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但确实……越来越近。

凌晨时分,持续高热不退的亨利二世,罕见的清醒了一小会。

这个时候,国王的自觉占据了上风。

他微微侧头,轻唤弗朗索瓦的名字,让他拉住自己的手。

“孩子,很快,你要失去父亲了……但是,至少,你还拥有,他对你的,最真心的祝福。我会祈求上帝,愿主,让你比我更幸福、圆满。”

他的其余孩子们,这时也都聚集过来。新媳妇、哈布斯堡的公主有些手足无措,太子妃忍不住扶了扶她。亨利二世尤为注意两个儿媳,他长叹一声:

“玛丽,我看你长大。你很好,你为瓦卢瓦带来了珍贵的东西……”

“安娜,你来自一个伟大的家族,你也很重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查理……你们的婚礼,令我感到幸运……”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查理他们几个,乖乖候着,却再没等到父亲的话语。凯瑟琳摸了摸亨利二世温度颇高的手,倾听他的呼吸,有些冷漠又有些茫然。“陛下又睡过去了。”

是吧,还有气呢。

儿女们望着母亲,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响,王后却叫来侍从,低声交代他们:

“告诉瓦伦蒂努瓦夫人,让她把陛下赠送的珠宝全部清点出来,悉数归还。”

这个关头!然而侍从毫不迟疑,立即去办。玛丽几分心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凯瑟琳如此自负的施展权力。而在这个房间里,在亨利二世的病榻旁,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

侍从们又换过了一组枝状烛台,亨利二世仍处在昏迷中。派出去的侍从,终于跑来回报:

“那位夫人非常傲慢,不肯服从指令。她说,只要陛下还有气息,她就无所畏惧,不用服从其他人的指令……她还说,倘若陛下逝世,她无意苟活……与失去国王的痛苦相比,任何羞辱,都无足轻重。”

玛丽以为凯瑟琳要发火。可王后只是淡然道:“哦,那就随便她再苟活一阵。不过,告诫她,舍农索城堡终归会清理干净。”

夜更深了,大家都在“等”。国王的情况分明不好,但一直在拖延。王太子和弟妹们,终于都被他们的母亲劝离。凯瑟琳宁愿独自守着他的丈夫。她喃喃道:“多好,再没人挤在我俩之间……”

玛丽挽着弗朗索瓦,两人的脚步都非常沉重。弗朗索瓦一路缄默。玛丽有心劝慰,又想到内穆尔公爵夫人的话,数次开口,却不知怎么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