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夺位

护国公也好, 辅政大臣也罢……女王弥留欲托孤,那个“孤”究竟是谁?

女君主内心隐隐觉得,那个“孤”该是她的祖国英格兰。可按照通常情况, 权贵们想到的是“新王”。

唉, 都怪伊丽莎白, 既无后代也没立过王储。这个,大伙认为,未来的国君人选, 其实才是当前英格兰头一等大事。

枢密院众臣愈加为难了。

尽管女主子向来回避这个问题, 可枢密院并非毫无主意。过去,明面上,大家都比较乐意服从亨利八世的遗志,按顺位定下的、伊丽莎白表侄女、新教信徒凯瑟琳·格雷。但近来,这个姑娘深受君主憎恶, 因为她未曾禀上就私自结婚, 还生了个儿子。她的“轻率”惹得女王大发雷霆,目前正与她的“非法丈夫”,一同被关押在伦敦塔。

平时他们都不大敢直接跟伊丽莎白提她,眼下, 更不好讲了。

或者亨丁顿伯爵?然而, 这个血缘甚远的、爱德华三世的后代,早就明确表示, 他无意英格兰王位。

自诩位高权重的枢密院,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嗜好。

怀念传统的约克大主教,终于谈到了他倾心的天主教徒,玛丽·斯图亚特。

虽然伊丽莎白当前似乎不中意苏格兰女王,可曾经她俩书信往来, 礼物交换,仿佛十足亲密。

“她是亨利七世长女的后裔,她身上也流着都铎的血脉。”

“可先王亨利八世,分明跳过了她的继承权。”伊丽莎白的表亲,诺利斯勋爵摇了摇头。

哦,事实上,被亨利八世排除过继承权的姐姐后裔,不只有玛丽。亨利七世之长女,玛丽的亲奶奶玛格丽特·都铎,在詹姆士五世的父亲死后,改嫁斯图亚特的死对头道格拉斯家族,又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后来成为英格兰的伦诺克斯伯爵夫人,认为其长子亨利亦有权继承英格兰王位,私下活动不止。可惜,伊丽莎白不仅没承认他,还以“阴谋叛国”之名义,近来把这对母子也关进了伦敦塔。

——足见伊丽莎白对分权夺位,有着最高的警惕。

“但新近的《爱丁堡条约》,重新赐予了她这份权力,不是吗?”约克大主教反驳道。“这证明,我们的陛下,愿意考虑这种可能。”

众臣沉默了一阵,而后,一个声音响起。

“唉,还是女人当政……真的可靠吗?”

说话的是德比伯爵,他和塞西尔,素来有着相似的担忧。

“比起亨利·达恩利勋爵,那位玛格丽特公主的外孙、母亲身后的跟屁虫;她显然更加成熟,更懂得怎么治理一个国家。”彭布罗克伯爵回道。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非常公正。“她在苏格兰已经待了四年多,颇有作为。现在看来,那块贫瘠的土地,竟变得欣欣向荣了。”

“她并不是英格兰人。”塞西尔闷声道。

“可她当前所做的,的确在守护英格兰的利益。”彭布罗克伯爵早就想打压这个更受宠信的新贵,于是更旗帜鲜明的为玛丽说话。“西班牙如今正咄咄逼人、剑指伦敦。她却派兵来协助我们,保卫国家,保卫领土。”

约克大主教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她带来的,是瑞士雇佣军,罗马教廷认证的、最忠实虔诚的士兵。他们为信仰而战,从不后退、从不反叛……”

“所以,必要时,我们该把某些所谓的民族情绪先放一放。”信奉旧教的诺福克公爵道。

“没错,国家利益至上。”彭布罗克伯爵得意补充。

伦敦大主教也发话了。“我们的女王,尚未指定明确的接班人。但大家所见,陛下情况相当不妙。既然玛丽·斯图亚特在合法名单之列,我们推举她,并不为过。”

他已经打算,忽略伊丽莎白那句“劝她回去”的隐约拒绝了。

“天哪,”忠诚的新教徒、财务大臣瑟洛摩顿高喊,“你们这是受了什么蛊惑,统统要支持那样一个苏格兰女人。”

被伊丽莎白一手提拔起来的国玺大臣尼古拉斯·培根,显得非常犹豫。“可毕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

“别忘了,她还是法国的王储妃。”财务大臣提醒同僚。

“可要对抗强势的西班牙,目前,只靠我们自己很难做到。”诺福克公爵指出事实。“不能因为狭隘的情绪,放弃一切盟友。”

玛丽的“好盟友”,阿伦德尔伯爵应声道:“不错,这个时刻,结盟才能度过难关。”

心底万分纠结、长时间缄默的塞西尔,终于再次开口:

“我认为,先撇开罗伯特·达德利的问题不谈……我们,还是应该直接询问女王陛下的旨意。”

话虽如此,这位伊丽莎白时期首席重臣,内心却近乎绝望:女王何时才能再次清醒?而且,她的临终遗言,真能生效……或者真的该生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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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兰枢密院争执不休的时候,苏格兰女王正在朝伦敦“进军”。

一路上,玛丽受到不少当地民众的欢迎。平民未必都是墙头草,可对强者的崇拜刻在了骨子里;尤其她衣冠楚楚,高头大马尽显英姿飒爽。那些怀念旧教的信徒,相信她是来给他们撑腰的,于是最为激动。他们不断惊呼着:“天哪,多么威武忠诚的卫队!”

没错,四千齐整端庄的瑞士兵,很能引发天主教信众的好感。有人甚至猜测,罗马教皇出巡,恐怕也不过这般阵势。

玛丽却清楚这其中的差异——人数上或许超过了,仪仗则远远不如的。但她颇鼓励这类宣传,这样,很能掩饰她正试图武力干涉英格兰政府的实情。

因为种种顾虑,伊丽莎白的宫廷,一直对陛下的病情遮遮掩掩。又由于女王突然无法理事,群臣对王位继承人的态度相当暧昧。所以,迄今为止,官方没有任何“要阻拦苏格兰女王”的明确表示。

而号称跑来“平定英格兰局势”并“与英格兰女王会面”的玛丽队伍,也就有了几分“正义之师”的意味。

什么占领普利茅斯的西班牙人,什么各地躁动不安的狂热新教徒,好似,都成了衬托她的跳梁小丑。

负责玛丽人身安全的博斯维尔,成日笑逐颜开。

他虽没能带苏格兰亲兵南下,但这批瑞士雇佣军素质亦很高;最妙的是,法国王太子已“帮忙”付过军饷。此路途上,他还没遇过什么像样的反抗,只需遵玛丽指示,很克制的收拾几个粗鲁愚笨的乡巴佬,实在轻松。

但越接近首都,他的女主子越显得谨慎犹豫。玛丽三番五次叮嘱博斯维尔:“务必注意安全,我们究竟是在‘异国’的土地上。”

博斯维尔笑得有几分猖狂。“我尊敬的陛下,您大可安心。且不提我们的队伍兵强马壮、忠诚牢靠,英格兰人连常备军都没有、乡间民团一盘散沙……就是那些骑士爵爷们,见到如此光彩照人的您,从头到脚都该软了,哪还有什么战斗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