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阻击(第2/4页)

赵大刀靠在那棵焦煳的树上,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他醒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包围着他,整个无名高地都被这股血腥气笼罩了。他的神经又灵敏起来,跌跌撞撞地在阵地上走了一圈。阵地上仅剩下二十三人,其中还有几个重伤员,痛苦难耐地躺在战壕里,被雨水血水浸泡着,高高低低地呻唤着。还有两天两夜呢,看来十三连要与无名高地共存亡了。

秋雨在黎明时分小了些,赵大刀站在雨中,望着朦胧的阵地,和那二十几个活着的士兵,他的眼睛潮湿了。赵大刀自从参加了红军,生生死死无数回,还从来没有这么伤感过,但这场阻击战,让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悲壮——几十个活蹦乱跳的战士,一个又一个地在他眼前倒下了。

井冈山的革命正在星火燎原之时,赵大刀就带着二十几号人,盘踞在井冈山几十公里外的另一座山头上。那会儿,他是名副其实靠大刀起家的。一把鬼头刀背在身上,刀把子上系着红绸,风起的时候,一飘一抖的。他的名字赵大刀就是那会儿叫响的。他以前叫什么,没有人能记得了,后来他也默认了赵大刀这个名字。再以后,他的名字又随他到了革命队伍中。

没革命前,赵大刀也算得上是个热血激进的青年。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大小字也认识几个,《三字经》、《百家姓》也能背上几段。十几岁的时候,在周边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后生。他经常在外面跑单帮,南昌、长沙都去过,秋收起义和八一南昌起义也都亲眼见过。

南昌起义的那晚上,他看到很多穷人,举着火把,呐喊着向国民党的正规军冲去。起义胜利后,旗子插满了大街小巷,穷人们开仓放粮,当家做主。那情形着实让他激动和兴奋。那时他才意识到,穷人要是走到一起,发出一声喊,力量也是无穷的。

过了不久,起义的队伍闹了一阵子革命后,就走了,听说去了井冈山。一时,南昌街头很乱,说什么的都有。他回到了家乡,家乡依旧是死气沉沉,一点儿革命的迹象也没有。该穷的还是穷,该富的还是富。方圆十几里有两家大户,一户姓陈,一户姓王。两个大户家里都养了十几名壮丁,有枪,尽管是火枪,但在当地人的眼里已经不得了了。穷人走过大户家门口,腿肚子都转筋,就怕那枪。

赵大刀一回到家乡,就要“革命”了。在南昌和长沙,他是看见过别人是怎么革命的,举着火把,拿着大刀,一声招呼,发一阵呐喊,革了大户人家的头,开仓放粮,让穷苦人吃饱穿暖,这就是革命了。以前,他走在陈大户和王大户家门前时,腿肚子也转筋,想一想那院子里的十几杆火枪,还有数条恶犬,背上的脊梁骨都一炸一炸的。

现在他不怕了,什么枪呀狗的,他见得多了。国民党那么多队伍,那么多杆枪,在穷人的一声招呼下,还不是被冲得七零八落的。他要招呼穷人起来闹革命,让穷人过上有钱人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赵大刀昼伏夜出,先找余三,又找了王根儿,这几个人都是他童年的伙伴。这几个青年后生十八九岁,正是血冲脑门的年纪,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觉得日子已经没啥奔头了,听赵大刀讲了外面的革命,眼睛都红了,攥着拳头,手心里握了一把汗。还没等赵大刀把革命讲述完,余三就挥着拳头说:不就是抢嘛,赵哥,我跟你干!王根儿也热血撞头地说:兄弟明白了,这穷日子也过够了,等革命成功了,咱也到南昌、长沙走一趟。

革命的热情在深山沟里一点就着,他们并不了解革命的真实含义,但有一点他们清楚,那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吃大户,让穷人也像富人那样过上好日子。这目标看得见、摸得着。说干就干,没多久就在方圆十里八村聚起了一百多号热血青年。然后,他们开始偷偷地制造武器,有的把家里的猎枪拿来,还有许多锋利的农具。赵大刀请铁匠花了三天的时间,打造了一把鬼头大刀。

万事俱备。在一个有风的暗夜,这百十号人在一个山沟里,点亮了火把,手里拿着各式家伙,嚎叫着向陈家大院冲去。

陈家大院的兵丁哪里见过这阵势,胡乱放了几枪,就和陈家大院的人从后门跑了。这些革命者呐喊着冲进陈家大院,砸得砸,夺得夺,稻谷撒得满院都是。

一夜之间,他们瓜分了陈家大院。

首战告捷,大大鼓舞革命者的士气,以后又有许多青壮年加入到革命队伍中。一不做,二不休,他们一鼓作气地奔向了王家大院。王家的人在听到陈家大院遭劫的风声后,带着细软闻风而逃了。

赵大刀带着革命青年一股脑儿摧毁了两个大户人家后,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正当他们还想向周边发展的时候,部队来了。陈家大院的老大在队伍里当着团长,很快就亲自带着队伍来了,县里养着的几百号的保安队也一起杀将过来。

这还了得,这是穷棒子造反呢!队伍和保安队有义务把这支造反的队伍扼杀在萌芽状态。也是一夜之间,这支新兴的革命队伍就被复仇的队伍包围了。这些穷人家的青壮后生,哪见过这阵势,还没等开战,就逃了,躲了,只剩下几十个坚定者跟在赵大刀的周围。

那一年,赵大刀二十岁。二十岁的赵大刀知道一场血战是不可避免了。他第一次意识到,革命和反革命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打不退敌人的队伍,就撤到山里,跟南昌的革命者一样,上井冈山打游击。

结果可想而知,几十人发一声呐喊,冲过去,却被对面一阵排子枪射倒了一片。最后,他们借着夜色,凭着地势的熟悉,三转两转地冲出了追捕,逃进了雾云山。

到了山里,只剩下二十几人。赵大刀没想到革命会这么残酷,不仅流血,还要死人。他们来到雾云山后,才发现从此是有家不能回了。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哭诉,家已经被火烧了,爹娘也砍了头,人头就挂在县城的门楼上。这就是他们革命的代价。在他们绝望的同时,也有了一种死而后生的悲壮。他们齐齐地跪下了,冲着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擦干眼泪,一起望着赵大刀。

此时的赵大刀已经没有泪水了。爹、娘和自己的一个姐姐,就这样被人给杀了。从此,他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他暗自说:这辈子只要有一口气,命就要革下去,为爹、娘和姐姐报仇。

他眼里喷着火,牙齿咬得嘎嘎响,一字一顿地说:不怕死的跟我去井冈山,投奔队伍,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