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澈其人

边城流离道。

夕晖将尽,地线边际红日滚火,泼墨般浸了天幕血色/欲滴的红。

这本是战事频发之地,凶兽横行,历尽千百年杀戮之气未消,足下土浸入近丈的血,干涸凝结,残阳下散着阴寒戾气,近褐却又近紫的颜色,已使人分不清是人血还是兽血。

照常理,边城除了兽潮涌动时,常百里外荒无人烟,偶尔会来几只落单的凶兽溜达两下,哨岗也仅是远远地在城墙高台上瞧上一瞧,若无威胁便就由它去了。

可今日,这鸟不拉屎的边城,竟聚集了近万人,黑压压地笼罩下来,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哨岗摇了摇被浊酒熏晕的头,蹬翻了酒壶,踉踉跄跄地扒上城墙,倚着整日呼啸的罡风,吹散了一丝酒气,遥遥一看,顿时滚圆了半合的眼,酒意褪得一干二净,做冷汗流尽了。

他险险接住手里脱落的法器,唇瓣都是抖的:“四大家族的人,怎么……都来了……”

那一众人无暇顾及万人集结的威慑,神识外散,威压骇人。

只可怜城墙上哨岗以为兽潮将至,差点蹶了过去。

为首几人正神色冷凝,频频查看四周,扫视四方左顾右盼的动作幅度颇大,纵然几位已俞百岁,那句“修仙于身于心大有裨益”诚不欺后人。

而他们身后诸位修士却像是鹌鹑一般,抱团往地上一蹲——不坐在地上怕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受咒法姬家之邀,四大修仙世家集会于此,从天明蹲守至黄昏,连姬家的鸟影也没见着。多数修士不像是家主们怀有纷纷扰扰的万般心思,更没有少主道子们的种种疑虑,他们心里想的只有:

那该死的姬家什么时候来。

眼见着几位家主也收了警戒神通,开始闭目养神调息,后面蹲着的诸位修士终于松了口气,议论的声音四起。

“这他妈……不是被人放了鸽子”

人群中不知哪位福至心灵,说出了众人隐于和谐面皮下,已经翻腾了小半日的怒火。

一时间,蹲在地上闲来无事的众修士皆是一静。

原地以指代笔画圈的拍了拍手,有幸拾得一根骨棒把玩的扔了骨棒,昏昏欲睡东倒西歪的也终于打起了精神。撕去了矜持,磨尽了耐心,被耍了的愤然终于致使这次万人声讨拉开了帷幕。

“他咒法姬家向来如此,无厘头至极,这次又搞什么幺蛾子……”

“什么咒法姬家,还不是拜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客卿所赐!”

众人突然像犯了什么禁忌似的,噤声看向奇门风家。为首的男子似在闭目凝神,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无形的气场散着冰寒,骨子里透着拒人千里的冷硬。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试探道:“这风澈叛出风家……改入姬家门下客卿……”

奇门一干人等稳坐如山,大有管他疯言疯语,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众修士顿时心领神会:风家历经变故,如今休养生息才成气候,甚至连家主都不曾露面,仅仅派了旁支一脉,怕是如今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风澈的态度,不单单是无关这么简单了。

若风家都态度冷硬,便是骂得再难听,也无关紧要了。

顿时人群兴致又起,再次沸腾起来。

“风澈向来疯子行径,这次说不定他又发疯了!”

“那疯子心血来潮,可真什么都干!耍四大家族玩玩,估计又是一时兴起。”

风澈其人,可谓修仙界数万年来一朵浪里奇葩。他一不纳后宫,二不搞废柴逆袭,却仍不能妨碍他的传奇成为人们茶前饭后最大的谈资。

风澈是个疯子,是世人公认的事实。

他残忍喋血,杀人如麻,满城修士就地坑杀,视人命如草芥;他阴晴不定,偶行义举,以一己之力独抗兽潮,只因喊杀扰他清梦;他枉顾人伦,其心可诛,伤兄逼母弑父屠门,为天下所不齿;他野心勃勃,天赋卓绝,年少风家道子如今姬家客卿,所图甚高。

由此,仙家对其所做所为,态度含混,与日俱增的仇视与口诛笔伐不假,同时依赖人形杀器抗击兽潮牵制姬家也是真。

人言风澈若非骄横狂傲的性情,坐拥风家古往今来一等一的悟性,何愁来日问鼎天下?

然而,风二世祖打烂了自己的一手好牌,转身钻进了咒法姬家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潭,反而混得风生水起,就差……在里面打个欢脱的滚了。

众人眼皮突突地跳着,觉得今日的行为越发荒诞可笑起来。蹲着等了大半日姬家的集会邀约,被放了鸽子耍得团团转不说,还印证了他们不敢表露一点忤逆姬家的事实,更说明了风澈一句话便在四大家族眼中举足轻重。

这算什么?这不就是成了参观风澈欢脱地打滚,不,协助风澈打滚的毯子么?还他妈让他滚得舒服!

众人捶胸顿足,眼见日薄西山,打算就此作罢,打道回府之时,几位修为精深的却齐齐望向一处,修为不及的众人之后也恍然惊觉,纷纷双目连带着神识去追踪。

边城的罡风虽飘忽不定,却极少形成这般扶摇盘旋的姿态。

空间荡起一阵灵力的波动,极其轻微却不容忽视。

众人的心沉了沉,条件反射似的原地僵直而起。

眼见着波动逐渐形成旋风,直径三尺,带动周围气流扶摇而上,从无色的气流渐渐转为浅青色,地表随即浮现出青色的八卦阵图,五芒星腾起笔直的光影,“巽门”大开,一个身影便从“巽位”踏出。

来人张扬至极,红衣如烈焰火舌,其上金线滚边,走势极尽主人桀骜之能事,交织成纹。墨发伴着朔风扬在空中,丝丝缕缕绕在衣袂边际,与玄色的轻纱缠绵,映着将显月色的夜幕,朦胧暗沉,似要将他撕扯入黑暗。

他嗤笑了一下,那双透着疏狂的眸子微微向上挑起,弱化了浑然天成的凌厉,多了几分惑人的迷离,眉心极细的红纹也随之生动明艳起来,带着奢靡的稠丽。

“在下,”他居高临下地一瞥,薄唇轻启:“风澈。”

竟是那风澈,真的应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