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鸿门宴

时穆对那个令他厌恶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垂着眼,将池中人抱进怀中,静静地用目光描摹着对方的面孔, 好像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入记忆里。

他爱怜而克制地触碰那称不上柔软的发丝, 以及布满大小疤痕的皮肤,旁若无人, 如同刻板行为一样地不断重复着。直到远方响起一阵悠远的钟声, 他才无比不舍地在怀中人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将人放回池中。

静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时穆来时匆匆,起身离去时, 却无比磨蹭。他一步一回头, 不舍地望着池中人的身影,直到铜门关闭,再也看不见了,才狠下心来转身离开。

片刻过后。

浸泡在金色液体中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秦游面色复杂地从池中坐起来, 后怕地摸了一把被时穆特别光顾的后颈,还好这里光线较暗, 不然时穆对他又亲又摸,他真的很难继续装睡而不被发现端倪。

静檀又悄无声息地从旁边冒了出来, 尽管秦游对这人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 但还是老脸一红,

“你就一直在这儿偷窥?”

静檀不答。

秦游又自顾自地继续道:

“时穆同意帮你除掉觅罗,然后以心脏淬炼火种压制鬼族,作为交换, 你把我藏在神社里保护起来。他希望我成为那个生存游戏的最后赢家,这傻小子, 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为自己的。”

说着说着,他莫名觉得喉咙有些酸涩:

“刚才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估计以为这是见我最后一面了。”

“若是想让他多见你一面,也并非难事。”

静檀幽幽道:

“商酉是雏鸟计划里最成功的实验体,他的神鸟血脉被秘药激活,因此拥有强大无匹的力量。近些日子,他为觅罗杀了很多人,是觅罗手里最锋利的刀。”

他顿了顿,继续道:

“觅罗原本并不刚愎自用,但她对祖传的秘法过于信赖了,她坚信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商酉的灵魂,绝不会遭到背叛,所以她自然也不会怀疑商酉的行踪。”

“不愧是传闻中无所不知的镜先生,”秦游嘲讽道,

“你前脚跟时穆做交易,后脚又立刻来跟我做交易,真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难保我不是那只捕蝉的螳螂,后面还有只黄雀在虎视眈眈?”

“你不必怀疑我。”静檀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喜怒: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神鸟。”

秦游轻嗤一声,不再说话。

良久,静檀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今日的洗礼要开始了。”

秦游听见那两字就头皮一麻,饶是再不怕痛的人,对于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痛楚都不免心有余悸。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起身走出金池:

“走。”

***

祭神大典将至,整个彼岸呈现出一种空前的热闹与忙碌。

从商贾贵胄的府邸宅院,到平民百姓的泥砖土瓦、街坊小巷,这些祖祖辈辈信奉神鸟的妖怪们为了这神圣的节日忙得不亦乐乎。宴席和庙会上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妖怪们,他们似乎短暂地忘记了阶级矛盾,怀揣着对神明庇佑的感恩和对未来的期盼,享受着这一年一度的盛典。

而通天楼在楼主的示意下,大办三天三夜的酒宴,甚至专为平民开放了十层,以珍馐美酒款待那些收到请帖的幸运儿。

觥筹交错之间,平民妖怪们醉醺醺坐在他们毕生从未见识过得金碧辉煌之中,望着身居高位,被壁画上雕刻的无数凤鸟众星拱月的楼主,眼里满是恭谨与惶恐。

很多人沉醉在美酒佳肴之中,一直到宴席结束,走出了通天楼,方觉得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黄粱美梦。

而觅罗始终独坐在高位上,低头瞥见脚下那些诚惶诚恐地朝她跪拜的平民,眼底里满是讽刺。

一位叫老陈的中年妖怪从通天楼里烂醉如泥地被朋友抬出,他嘴里满是对通天楼主的溢美之词,直到朋友将他放进家门口,他走在地上,像是走在云端里,轻飘飘的。

妻子从屋里出来向友人道谢,一边将老陈扶进卧房,一边问他通天楼的酒宴如何。

“可好了,可好了。那一桌子菜,你要站起来垫着脚才能看到头,很多菜式活了一辈子连听都没听说过。”

老陈摇头晃脑道:

“我们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菜还是一盘一盘地上,我们个个吃撑了走不动路。再看隔壁桌,酒喝不完,就淋在身上冲凉。那些浪费掉的酒啊…若是换成粮食够咱们吃足足一年。看着真是心疼。”

妻子没收到请帖,只能家里啃馍馍,闻言怔怔的,开始想象那无比奢靡的场景,羡慕不已。

“楼主大人还说,以后这样的酒宴年年都有,彼岸的每一户平民百姓都有享受的机会。你说咱们供奉神鸟,烧香祈福,却也不见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照样吃不饱穿不暖。如今还得多亏楼主大人设宴款待,村子里的那些个祠堂,还不如早点拆掉的好。”

“那怎么行?你可真是喝糊涂了。”

妻子呐呐出声,只见老陈嘴里念叨着,头一歪便睡着了。

她给不省人事的老陈擦了身,便熄了油灯也上了榻。

直到半夜,她浑身阴冷地惊醒,一摸身旁却是空空如也。她以为老陈半夜出恭,可不知为何心惊肉跳,再也睡不着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于是披上外衣出去寻。

妻子刚摸黑出屋,就看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院子中间,一动不动,诡异至极。她以为是家里进了贼,心中大骇,正要转身进屋,才看见那人的身形和衣着都与老陈十分相。

“你这死鬼!”她恨道,“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装神弄鬼吓唬我!”

老陈却充耳不闻,仍然背对着她站在原处。

妻子心里觉得奇怪,便上前去推了老陈一把,谁知她只是稍稍用力,老陈那结实的身体却如同一张薄纸,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她惊愕地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头顶的月亮从阴云之间钻出来,一道月光刹那间投在老陈的脸上。

只见老陈一脸惨白,脸上布满了歪歪扭扭的青黑色纹路,而那些纹路像是藏在皮下的虫,还在不停蠕动着。

老陈睁大一双眼,眼眶里没有眼珠,像是罩着一层白翳。

妻子看清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以为老陈是得了什么怪病,见人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便鼓足勇气上前去查看。

老陈浑身冰冷,摸上去简直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妻子一边推他,一边唤他的名字,问他怎么了。可丈夫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妻子乱了阵脚,家里只有这一个顶梁柱,这可如何是好?

她连忙起身想去邻居家找人帮忙,刚走了几步,老陈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歪歪扭扭的,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扭曲姿态从地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