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商遥出事了?

秦游脑内一瞬间就闪过金大司马被他拒绝后意味深长的眼神, 只是不知道这一轮新的风波究竟是出自谁手,是金大司马手下的其他幕客,抑或是觅罗, 或者最直接了当的——是将商遥从席间带走的静檀?

然而此时也顾不了太多, 商家少爷一出事,宴席铁定是无法继续了, 恐怕这个地方不出半晌就会被众多宾客和家丁围得水泄不通。秦游向时穆使了个眼色, 却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刚才还是一副与主人久别重逢的撒娇小犬的模样,此时眼底却一片晦暗。他似乎对这突发的一切并不惊讶,反而莫名有一丝掩盖得很好的怒意, 然而察觉到秦游的目光, 他眼神里就只剩下不情愿与不舍了。

秦游急着撤退,刚想快速做出什么反应,发现时穆抢先一步,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同时手掌稍微有些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秦游一愣,朝对方点点头, 然后转身遁入黑暗中。

这小子是反过来在安抚自己?他不免倒吸一口气: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与秦游预料中一样,回廊里立刻多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一群如丧考妣的佣人簇拥着面无血色的商家家主赶到得最早, 紧接着便是一些酒足饭饱前来凑热闹的宾客。看来商遥这下一任神子的身份并非名正言顺, 他们打着关心的名号, 实则全是赶来看好戏的,有的被家仆拦住,有的则是碍于后来赶到的觅罗一行人的威慑力, 便不甘心地回到宴席上去了。

秦游躲在暗处审时度势一番,他对危机一向十分敏锐, 一下就联想到了老谋深算的两位家主之间的明枪暗箭,并且立刻意识到情况对自己不妙。

商家家主在宴席上刚看见他便大做文章,弦外之音是早已拆穿了自己金家刺客的马甲 ,之所以没有摆明戳破,只是因为秦游还没有把柄抓在他手里,说白了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然而,无论如何,秦游之于金、商两家之间的博弈,充其量也就是一枚特别一点的棋子。他立刻反应过来,今天这场所谓的庆生宴,实则是一场鸿门宴,谁是幕后主使无法下定论,这掌握大权的三方在借机互相下套,而他很显然就是第一个牺牲品。

金大司马想要的并非是一个刺客,而是一个替罪羊,甚至可能在他放任秦游刺客的身份名声大噪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商家家主老奸巨猾,不可能不知道金大司马将他的庶子视为眼中钉,是什么让他不惜以一个庶出的、未来的神子为代价都要换取?这一切又跟觅罗有什么关系?

秦游暂时无法理清一切,但眼下这盆脏水是板上钉钉地要泼到他身上了。怎么办?左右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救时穆,现在确保时穆的安全,他确实可以离开。但接下来呢?躲避手眼通天的两个家族的追杀并不难,可他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寻找机会再与时穆见面?

一般人恐怕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死局了,但秦游一直凭着大不了死了下一个世界的心态。他与面前的这一切都不在一个维度,没有什么能把他逼到绝境。

事已至此,不如赌一把。

只要他不死在危机中,他说不定能阴差阳错地被卷入到案件的更深处,距离真相更近。

“他在这里!”

不出所料,秦游刚再度出现在宴席上,便被守在角落里的家仆察觉,两个青面獠牙的黑衣怪物顿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左一右将秦游挟持住。

这俩怪物一点也不知道收敛力度,秦游顿时觉得两条胳膊都要拧断了,他咬牙忍痛,只听几个家仆高声叫道:

“刺客抓到了!”

宾客们被遣散了大批,剩下的估计都是身份尊贵,有极大话语权的人。珍馐和美酒也被撤了下去,方才还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厅堂里顿时显得空旷冷清起来,秦游被压制在大厅中央跪着,不一会儿,被白布掩盖的商遥被几个家仆抬出,背后跟着老泪纵横的商家家主,以及一袭黑衣神色莫测的觅罗。

“楼主大人,您可千万要给犬子做主阿!”

“犬子自小乖乖巧懂事,心地良善,才幸能被神鸟选中。可今日却有歹人胆敢违抗神鸟的旨意,赶在供奉仪式之前,犬子及冠之日,痛下杀手!”

商家家主平日里是最讲究体面的人物,如今神色悲切,字字泣血,好不让众人动容。突然他话锋一转,原本哀切的嗓音顿时激昂起来:

“丧子之痛固然可怕,可臣以为,歹人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动手,何尝不是对神鸟、乃至对通天楼的蔑视,罄竹难书,罪不容诛,求楼主大人明断!”

秦游看他那副模样,只觉得越发虚伪,越发无聊。干脆垂下头去,望着地毯发呆。

觅罗坐在高处,全然不顾商家家主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是将目光投向秦游:

“此人其貌不扬,何以定罪?”

“回楼主大人,此人乃是金大司马从蛮夷之地寻来,精心培养的刺客,身手不凡,近期频发于达官显贵之中的种种离奇命案,跟此人都脱不开关系。犬子的……死状,与那些贵族们的十分相似,都是死于致命的刀伤,千真万确是此人的手段。”

“你既然如此肯定,那便处死吧。”

觅罗轻飘飘的一句,顿时将商家家主满腹的控诉噎了回去。

秦游仍然低着头,仿佛刚才觅罗那句定生死的话在他听来只是一句耳旁风。但他能感受到一束目光,来自觅罗身侧。那些银面具中不知谁是时穆,他正在高处注视着自己。

“怎么,”她勾唇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杀死你儿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为何不赶紧动手,为你儿子报仇雪恨呢?”

“这……”

商家家主面色僵硬片刻,眼珠一转,继续说道:

“处死刺客固然容易,然而刺客背后的主使才是关键。刺客乃一介蛮人,若不是背后有人只指使,他又哪里来的动机?此事涉及通天楼和神社的颜面,神子接二连三的夭折,朝风大人若是泉下有知……”

“你竟然还有脸提这件事!按照你的逻辑,十年前,吾儿金越在仪式当晚死于非命,我就应该定你的罪了!”

金大司马原本在一旁坐着,听商家家主言下之意,不由激动地站了起来。

“楼主大人!”

商家家主立刻朝着觅罗跪了下来:、

“十年前的命案早就水落石出,监察人正是朝风大人,罪人当场斩首。可金大司马却始终一口咬定金越的死是我所为,更是因为这莫须有的怪罪,置吾儿于死地,其心可诛,求楼主大人明断啊!”

“别吵了!”

两个年过几百的老妖怪两面夹击,觅罗一拍桌子,转向一旁静候的静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