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沈清信息里提到的地方和秦游所在的一百八十八层不过两层楼的距离, 一旦想到这个不确定因素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肆意活动,秦游总有种吃了苍蝇般的不适感。

他将一把匕首贴身放在口袋里,赴约的路上意外的没有受到阻碍, 平时看守极严的一百八十八层却诡异地空荡荡一片, 虽然秦游凭借着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期间的观察避开了可能被发现的区域,但一切都过于顺利了, 反而让人愈发忐忑不安。

直到秦游匆匆赶到约定的西侧露台上, 沈清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了。

她一身隐匿在夜色里的黑色衣裙,宛如鬼魅般地伫立在树木的阴翳里,看见迟来的访客倒也不声不响。

秦游远远地看见那一抹影子,谨慎地放慢脚步, 却猛然看见一抹幽蓝色的光弧从沈清头顶的树冠中坠落, 将那张面无表情的清秀面容照亮了一瞬。

这一幕莫名让人心中发毛,秦游顿了顿绑架便在几步开外站着不动了。倒不是怕背上有夫之夫半夜私会初恋的骂名,如果没有看错,那抹熟悉的幽蓝色光芒正是那许久未见的白面蝶, 跟沈清这个不人不鬼的女孩同时出现,简直阴森地不能再阴森, 仿佛多靠近一步都会沾上些晦气。

果然,从沈清的周围展翅飞出更多的白面蝶, 数十对翅膀上狰狞的蓝色瞳孔将这个面色惨白的女孩包围起来。

沈清脸庞反射着微微的幽蓝色光芒, 漆黑的眼珠朝秦游的方向转动过来, 下一刻竟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过来,我带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一堆被虫卵装满了脑袋的尸体吗?

秦游抹了一把手臂皮肤上的一片鸡皮疙瘩, 当下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情愿,但沈清根本不等他回答, 就兀自转身,走进了那篇丛林间。

只见她身边那些白面蝶就好像追寻着什么甜美的花蜜一般蜂拥蜂拥而上,秦游皱紧了眉,最终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通天楼每一层楼的内部陈设都是风格迥异的,比如这一百八十六层西侧的露台更像是一座园林,尽管被笼罩在黑暗中,却也能勉强看清周围郁郁葱葱的丛木以及亭台水榭。一百八十八层也有类似的设施,所以秦游对眼前这别有洞天的景致并不诧异。

真正令他忌惮的是不远处那个被白面蝶簇拥的身影,以及其手中燃烧殆尽的一枚符箓。

超乎常理的事情发生了。

伴随着一阵并不剧烈的震动,他看见夜色里周围的景致如同一张年代久远的油画剥落开,突如其来的细腻的水声窸窸窣窣地黏着在耳道里,鼻尖草木的腥气逐渐被另一种刺鼻的气味替代。

那群白面蝶如同受惊的麻雀“哗啦”一声四散开来,秦游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没想到只一瞬间眼前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哪有什么园林?眼前是一片笼罩在浓雾里的四方形池子,池子中央悬挂着一口雕有飞龙舞凤的鼎炉状的青铜器具。

这器具类似于某种高温反应炉一般,不间断地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从中央的一个金属孔槽中,不断有黏稠滚烫的液体从中溢出,滴落在满池刺眼的血红里。

池中的腥臭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秦游猝不及防的吸了满满一鼻腔,顿时觉得那奇臭无比的铁腥气灌满了他的五脏六腑,如不是一根神经紧绷着,他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这原来是一口血池。

一眼望过去,没有狰狞可怖的浮尸,也没有森白的枯骨,那一池缓缓流动的猩红液体就像某种蛰伏在池底的巨型软体怪物,在秦游凝视它的同时也回以沉默的回望。

饶是秦游没有半点晕血的毛病,也生生被这震慑人心的一幕惊起了一身冷汗,他脑里刹那间只有一个疑问:

要死多少人才能凑够这么多血?

他平生第一次生起一种怯意,总有种再多看那血池一眼就能被其中的漩涡吞噬的错觉,于是佯装镇定地错开眼,望向距离血池更近的沈清。

不想沈清也在观察他的神情。

察觉到秦游的目光,她僵硬地再度牵扯出一抹笑容,秦游这才发觉她的右眼下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那疤痕似乎是某种不规则的锐物生生划开的,但创面又浮现出淡淡的青紫色。

沈清一张巴掌大的清秀小脸在那道疤痕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病态又苍白,可她一点不显出被破相了的窘迫感,反而坦然地直面秦游的注视,同时启唇冷笑道:

“商酉干的,一点代价罢了。”

轻描淡写得不可思议。

听到那个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名字,秦游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但没作出更多的反应。

除了静檀以外,沈清是当下第二个称时穆为商酉的人。她们两个究竟有什么关系?沈清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沈清没有得到回应,却也不计较:

“呵呵,突然想起来,商酉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

与之前不同,这句话落入耳中的下一刻秦游便难以抑制地睁大了眼,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正巧撞进了沈清那双宛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

他又从沈清那单薄的身体里感受到了一个具有强大压迫力的灵魂,对方仿佛用一个眼神就能摧毁他的伪装,窥探他的所思所想。

秦游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看见沈清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放大了一些:

“很惊讶吗?”

她突然眯起一双眼,原本纯良的杏眼莫名显露出一丝摄人心魂的阴柔,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高中女孩在此时此刻却斜睨着秦游,像一条盘踞的毒蛇伸出蛇信,发出嘶嘶的声响。

她的语气轻飘飘地,带着不屑:

“你真是被他哄骗得团团转,可怜的小家伙。”

秦游内心警铃大作,他意识到一段时间不见,沈清似乎也不复从前了。说得抽象一些,就像是那个不知名的危险灵魂从她的躯壳里完全觉醒了。

他难以分辨出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是伪装还是自己的错觉,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以防打草惊蛇。

“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还可以再多告诉你一些事。”

沈清的神情在血光的映衬下阴晴不定,但她的唇角依然勾人地上扬着:

“你想知道商酉的真实身份么?其实他也是玩家。”

在秦游瞳孔紧缩的一瞬间,她继续道:

“准确来说,是‘曾经’是。”

“他是上一局游戏的幸存者,为了活命亲手杀死伴侣活下来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