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2页)

其实,也不必再妄加猜测了。只见那个站在中间指点着地图的小头目,挥了挥手,于是这十个鬼子立刻拿起枪支走进森林。他们还不曾消失在森林中,那个搬运炸药的人就扶着伤员走进屋去。

瓦斯科夫终于可以喘喘气,对付一下蚊子了。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此刻是时间决定一切:德寇并不是到西牛兴岭去采野果子的。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围着列贡托夫湖乱转,因此紧盯着这条通道不放。他们朝那儿轻装前进,妄想打开一个缺口。

当然啰,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追越他们,先找到那两个姑娘,然后再一切从头开始。可是有一个障碍——武器。没有武器根本别想截住德国鬼子的去路。

眼下,在这座木屋里,在斜挂着的门扉后面,有两支冲锋枪。整整两支,这是一笔财富。可是如何才能到手?瓦斯科夫一时还想不清楚。他一宿没睡,一只手负了伤,铤而走险是不成的。因此,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辨别了一下风向,然后就干脆等着,等待德寇自己走出屋来。

居然被他等到了。一个被蚊子咬得满脸发肿的鬼子出来送死了——也许想喝水了吧。他提心吊胆地爬了出来,手里拿着枪,身上挎着两个水壶。他久久地观察着,倾听着,可是终于打墙根那儿朝着水井过来了。这时瓦斯科夫慢慢举起手枪,屏息凝神,跟在射击比赛场上一样,然后从容不迫地开了一枪。子弹一声呼啸,德寇猛然朝前一栽。为了保险起见,准尉又冲他开了一枪。本想冲过去,可是奇迹似地突然发现:门缝里闪现着枪管发出的一道蓝光。他马上停住了。第二个鬼子——就是那个伤员,正在掩护自己人,什么都看见了。如果瓦斯科夫现在朝水井奔去,肯定得吃子弹。

瓦斯科夫心里凉了半截——现在这个伤员该放枪了。他只要朝空中来上一梭子,鸣枪报警,啥事都完了。德寇马上就会闻声赶来,搜索森林。于是准尉的服役到此结束。第二次是再也跑不掉了……

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个德寇竟没有开枪。他在等待着什么,只是谨慎地举起枪,可一枪不放。他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头栽在井架上,还在抽搐,他分明看见,却不肯鸣枪呼救。他等着……他到底在等些什么?……

于是瓦斯科夫恍然大悟。全明白了——他想保全自己的狗命,这个臭法西斯。他根本不顾那个濒死的人,不顾命令,也不顾自己那些到湖边去的朋友们——他现在只求不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怕得要死,只祈求让他悄悄地躺在这儿,躺在这些一抱粗的原木后面。

是呀,这个德国佬在死亡面前可不是英雄,完全不是英雄。准尉理解到这一点,不觉松快地舒了口气。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把手枪塞回枪套,小心地朝后爬,飞快地绕过修道院,打另一侧爬向水井。正如他估计,那个受伤的德国佬根本不再盯着死人,准尉这才悄悄地爬到尸体跟前,取下冲锋枪,解下子弹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回树林。

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他的速度了,因为他选了一条弯路。这时候不得不冒险,所以他也只有去冒险。居然走运,总算顺利地钻进了通往西牛兴岭的小松林,这才喘了口气。

这里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他曾匍匐着爬遍每一个角落。他的姑娘们如果没向东撤走,一定藏在这里。虽然他命令过她们,万一发生意外就离开此地,可是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并不相信她们对他的命令字字照办。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他休息片刻,仔细倾听有没有德寇的声音,然后才谨慎地走向西牛兴岭,他所选择的这条路,正是一天一夜以前,他和奥夏宁娜一起走过的。但那时全体都活着。全体,除了李莎·勃利奇金娜……

其实,她们还是撤离此地了。不过,她们现在离这儿不远:在河的彼岸。正是昨天早晨,为了迷惑德寇,演出那场戏的地方。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却完全没有想到,所以他在石滩,在过去的阵地都没有找到她们。后来他才走到河边去,而且并不是有意去找寻她们,只是由于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突然想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还有一只手负伤了。于是一股沉重的抑郁感向他袭来。他心里乱成一团,失魂落魄地来到河边。他刚蹲下,想喝点水,忽然听见一声低微的叫喊: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

紧接着一声尖叫: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准尉同志!……”

他猛一抬头,发现她们正从河对岸跑来。她俩扑通一声跳进河里,连裙子都没掖。他也涉水向她们迎去,于是就在那里,在河里拥抱起来。她们一把搂着他,吻着他——他浑身肮脏,汗水淋漓,满脸胡子……

“嗐,瞧瞧你们,姑娘们,瞧瞧!”

可他自己也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泪水已挂上眼帘,看来变软弱啦。他搂着姑娘们的肩膀,三人一同涉水上岸。科梅丽珂娃老是紧紧贴着他,抚摸着他刺人的面颊:

“哎,你们这些丫头,这些丫头!你们吃了点什么没有,闭了一会儿眼睛没有?”

“什么都不想,准尉同志……”

“我现在算是你们的什么准尉呀,姐妹们?我现在就是你们的亲兄弟。你们就叫我费多特吧。要不,跟我妈一样,叫我费佳吧……”

他们的背包、大衣、枪支都在树丛里。瓦斯科夫立刻去拿自己的背包。他刚刚解开带子,冉妮娅问:

“嘉尔卡呢……”

她说得那么轻,那么犹豫,其实她们早已猜想到了。不过想再证实一下而已。准尉没有回答。默默地解开背包,掏出了又干又硬的面包、脂油、水壶。他倒了三小杯酒,掰开面包,切好脂油,一一分给战士们,然后举起酒杯。

“我们的同志牺牲得英勇壮烈。契特维尔达克在跟敌人对射中死去。李莎·勃利奇金娜淹死在泥沼地。因此,加上索妮娅,我们已经失掉了三位。就是这样。但我们在这里,在两湖之间,已经把敌人拖住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现在我们还要赢个一天一夜的时间。我们的援军不会来了,可是德寇却要到此地来。那么,让我们先悼念一下咱们的姐妹,然后立刻准备战斗。照一切情况看来,这是最后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