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2页)

事过以后,谁也说不出这次战斗究竟持续了多久。如果用正常的时间来计算——这是一次非常短促的战斗,正符合操典上所规定的遭遇战。可是如果用经历了这次战斗的人的感受来衡量——就所耗费的精力、所经受的紧张和危险——十足相当于生命的一个阶段,而对某些人来说,甚至相当于整个一生。

嘉丽娅·契特维尔达克吓得一枪没放,躺在地上,把脸藏在石头后面,双手捂住耳朵,她的步枪滚在一旁。可冉卡却立刻清醒过来,她拉过枪来,朝着一个个闪光的亮点就打,也不管打中没打中,反正这儿又不是打靶场,没工夫瞄准。

两支冲锋枪,再加上一支七点六毫米口径的步枪——这就是全部火力,可是德寇居然没能顶住。当然啰,这决不是说他们吓破了胆,而是由于不了解情况。他们稍稍射击了一会儿,然后急忙撤走了。没有火力掩护,也没有掩护部队,直截了当地撤啦。事后才弄清楚,他们进了森林。

枪声一下子停了,惟有科梅丽珂娃还在射击,身体被后坐力震得一闪一闪的。等她打完了一夹子弹,才停了下来。她惊讶地看了看瓦斯科夫,仿佛他是突然从地里钻出来似的。

“成啦。”瓦斯科夫喘了口气。

死一般沉寂,只有耳朵里还在嗡嗡响。空气里飞舞着硝烟、石头的粉末和一股烧焦了的臭味。准尉擦擦脸——双手沾满鲜血,碎石片把脸划伤了。

“您受伤了?”奥夏宁娜轻声问道。

“没有,”准尉说,“你照看一下那里,奥夏宁娜。”

他从岩石后探出身来,没人开枪。他朝前眺望,只见远处,跟大森林紧接的一片桦树林里,有些树梢在微微颤动。他紧握手枪,小心地朝前滑行,跑了几步,隐蔽在另一块岩石后面,再朝外瞭望——发现炸得东一堆西一片的苔藓上血迹斑斑。可是不见尸体,准是抬走了。

他沿着乱石和树丛爬了一圈,查清敌人确实没有留下掩护部队,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这才放心,站起身来走回自己的队伍。他脸上刺痒得直痛,而且又是那样地疲倦,浑身沉重得仿佛压着千斤铁块。甚至连烟都不想抽。要能躺一会儿才好,哪怕十分钟呢。可是还没等他走到,奥夏宁娜就迎面走来,问他:

“您是党员吗,准尉同志?”

“联共(布)党员……”

“那么请您来主持一下共青团会议。”

瓦斯科夫愣了:

“会议?……”

他发现契特维尔达克又是哭得泪流满面。科梅丽珂娃的脸被硝烟熏得乌黑,活像个吉卜赛人,——只有两只大眼睛在闪闪发光:

“胆小鬼!……”

哦,原来如此……

“开会——这很好,”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生起气来了,“想得可真妙:开会!这就是说,咱们要采取措施,批判契特维尔达克同志的惊慌失措,还要做个记录,是吧?……”

姑娘们沉默了,甚至连嘉丽娅也不嚎了,听着,抽动着鼻子。

“可是德国鬼子会在咱们这个记录上添上他们的批语。这合适吗?……不合适。因此,我作为准尉,同时也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在目前这个时期内,取消一切会议。而且我要汇报一下情况——德寇已退入森林。在手榴弹爆炸的地方有许多血迹,这说明我们击毙了敌人。也就是说,我们应当认为他们现在只剩下十三名了。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我的冲锋枪只剩下一夹子弹了。你呢,奥夏宁娜?”

“一夹半。”

“好吧。至于说到胆小鬼,那么还没有发现。胆小不胆小,姑娘们,要到第二次战斗再看。这不过是惊慌失措,由于缺乏经验。是这样吧,战士契特维尔达克?”

“是这样……”

“那么我命令你把鼻涕眼泪擦干净。奥夏宁娜,你去监视森林。其余的战士,吃点东西,尽可能休息休息。没有问题了吧?执行。”

她们默默地吃着。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根本一口也不想吃,只想坐着伸伸腿,可还是起劲地嚼着——需要精力呀。他那两个战士,彼此谁也不看谁,狼吞虎咽地——只听见一片咀嚼的声音。这倒也不错,一点也没灰心丧气,目前还能坚持住。

太阳已经西下,林边开始暗下来,准尉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为什么援军迟迟不到,可是德寇会乘着这朦胧的黄昏采取行动,或是再次朝他们直扑过来,或是从两湖之间迂回包抄,或是逃入森林,那可够你找的。应当重新开始搜索,重新揪着他们的尾巴不放,这才能了解敌情。应当这么做,可是一点力量也没有。

是啊,眼下一切都不顺利,非常不顺利。既断送了一个战士,又暴露了自己,而且急需休整。可是援军老是不来,老是不来……

尽管如此,瓦斯科夫还是让自己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奥夏宁娜吃完干粮,他才站起来,勒紧皮带,阴郁地说:

“战士契特维尔达克随我前去搜索,此地由奥夏宁娜负责。任务:保持长距离跟进。如果听见枪声,我命令立刻隐蔽。隐蔽着,直到我们回来。嗯,万一我们回不来了——那你们就撤。悄悄撤离,穿过我们原先的阵地一直向西。一遇到自己人,马上汇报情况。”

当然,他脑中也闪过这样的念头:不应该带契特维尔达克去执行这种任务,不应该。最合适的是科梅丽珂娃,这是个经过考验的同志,在短短的一天中经受了两次考验——就是男子汉,能够以此来炫耀的,也不多啊。但是一个指挥员,他不仅是一个军事方面的首长,他还有责任去教育自己的下级。操典上就是这么规定的。

而对操典,准尉瓦斯科夫是奉若神明。奉若神明,能倒背如流,而且无条件执行。因此,他对嘉丽娅说:

“把背包和大衣留在此地。一步也不离地紧跟着我,仔细瞧着我的动作。而且,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准说话。不准说话,而且不准掉眼泪。”

契特维尔达克一边听他讲着,一边怀着恐惧地忙不迭地点着头……


[1] “契特维尔达克”是俄语四分之一卢布的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