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3页)

这次可没有人在前面蹚开泥泞领路了。

稠密的泥团粘在胯股上,坠着她,李莎喘着气,一摇一晃,艰难地向前。她一步一步地移动着,冰冷的水冻得她浑身发麻,可她的眼睛还是紧盯着小岛上那两棵松树。

不过,不论是泥泞,寒冷,还是那片似乎在她脚下活动着、喘息着的沼地,都没有使她惧怕。使她感到恐怖的是孤独,是笼罩在褐色沼地上的死一般阴森的寂静。李莎感受到一种几乎是失去理性的恐怖,这种恐怖在她心头非但没有逐渐消失,反而随着步步深入而与时俱增。她绝望而悲戚地浑身颤抖着,不敢回顾,生怕自己做出多余的动作,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登上小岛的。她趴在地上,脸贴着腐草哭起来了。呜咽着,胖乎乎的面颊上满是泪水,寒冷、孤独和极端的恐惧使她浑身打战。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泪水还在流淌。她抽噎着,穿过小岛,打量着从哪儿再往前走。根本没顾上休息、恢复一下体力,马上就走下泥沼去了。

起初水还不深,李莎已经平静下来,甚至感到有点高兴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段路程啦,前面,就是亲切的、长满青草和树木的、干燥坚实的土地了。李莎甚至考虑着她能在什么地方洗洗涮涮,回想着所有的水洼和旋涡,心里盘算着,在这儿涮衣裳值不值,还是熬到车站再说吧,那只是一小段路啦。那儿的路和每一个拐弯,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她甚至大胆地设想,只要一个半小时就能跑回队伍去了。

现在更加难走了,泥浆浸到双膝。不过,每走一步就靠近对岸一步,且李莎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个树墩子,连树墩子上的裂纹都能看见,准尉先前就是在那儿跳下沼地的。他跳得那么笨拙、可笑,差点没摔个跟斗。

于是李莎又思念起瓦斯科夫来了,甚至露出了微笑。等军运指挥员完成了战斗任务,重新回到车站的时候,他们将要一起唱歌,一定要放声歌唱。不过到那时,得耍个花招,傍晚把他骗到森林里。到了那儿……到了那儿,咱们就得瞧瞧,谁更有魅力,是她还是房东太太?那女人的全部优越性,不就是因为跟准尉住在同一个屋顶下吗……

一个巨大的褐色气泡在她前面鼓了起来,发出嘭然巨响。那么突然,那么迅速,离李莎又是那么近,使她连叫喊都来不及,本能地使劲朝旁边一躲。总共只朝旁边迈了一步,可是脚下立刻失去支柱,悬空摇晃着,泥泞立刻像一把软钳子似地夹住胯股。早已积聚在心里的恐惧霎时间全部爆发出来,引起心头一阵尖锐的疼痛。李莎使劲站稳脚跟,想重新找到那条窄径,她把全部重量倚在树枝上。可是枯干的树枝啪的一声折裂了,于是李莎脸朝下,跌倒在冰冷而浓稠的泥浆里。

下面没有坚实的泥土。双足缓慢地、非常缓慢地陷入泥浆,两手胡乱地抓挠着泥浆,李莎喘息着在浓稠的泥浆里蠕动。而那条窄径就在她身旁,离她只有一步,或者只有半步,可是她再也不能跨出这半步了。

“救命啊!……来人哪!……救命!……”

孤零零的惨叫在无动于衷的赤褐色泥沼上空久久回荡。它向着松树的顶梢冲去,却被枞树一簇簇的新叶所阻挡。声音嘶哑下来,接着又使出最后的力量,重新冲向五月一望无垠的碧空。

李莎久久地凝视着这美妙的碧空。她嘶哑地叫着,嘴里吐着泥浆,她向往着这片碧空,向往着,坚信不疑。

朝阳冉冉升起在树梢上空,阳光照耀着泥沼,李莎最后一次看见阳光——温暖而又光耀夺目,正如充满希望的明天。她到生命的最后一瞬,还坚信她的明天必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