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4页)

他的“近卫军”沉默着。喘着气,累得直哼哼。可还是朝前冲。顽强地朝前冲,恶狠狠地。

现在轻松一点了,这儿的泥浆稀了点,沼底也稍稍硬些,有的地方还露出一个个土墩子。准尉有意不再加速,队伍一个挨着一个,鱼贯而行。不一会儿就走到白桦树跟前,往前是一片矮树、土墩和苔藓。这几步路就不值一提了,尤其是坚硬的土层越来越高,最后不知不觉地终于钻进了长满苔藓的干燥的松林。这时她们立刻欢呼起来,高兴得把棍子扔了。可是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命令她们拾起棍子,靠在一棵特别显眼的松树上。

“也许有人还用得上。”

他没有让她们有片刻的喘息。甚至对赤脚的契特维尔达克也毫不怜惜:

“红军战士们,咱们有点落后了,得加油呀。到河汊子再休息。”

他们登上小山岗——越过松林,一条小河伸展在眼前,河水像泪珠般晶莹清澈,两岸是金黄色的沙滩。

“乌拉!……”金发的冉卡叫了起来,“海滨浴场,姑娘们!”

姑娘们幸福地叫呀嚷呀,一窝蜂似的顺着斜坡朝小河冲了过去,沿路扔着军大衣呀、背囊呀……

“站住!……”军运指挥员厉声高叫,“立正!……”

全都愣住了,惊讶地,甚至委屈地望着他。

“沙滩,沙滩!……”准尉气呼呼地往下讲,“你们带着枪去呀,武士们。把枪靠在树上,懂吗?背包、军大衣——放在一个地方。我给你们四十分钟洗涮整装。我就在树丛后面,听得见声音的地方。你,奥夏宁娜下士,替我负责秩序。”

“是,准尉同志。”

“嗯,完了。四十分钟以后,必须一切准备完毕。军装、靴子都穿好——而且要整洁干净。”

他朝下走,选择了一个又有沙滩,又有深水,还有矮树遮掩的地方。这才卸下各种军用装备,脱了靴子和衣裳。姑娘们在说话,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只有欢笑声和片言只语飞到瓦斯科夫耳边。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在侧耳倾听吧。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先把马裤、包脚布和内衣洗干净,使劲拧干了晾在矮树上。接着浑身擦上肥皂,做做深呼吸,沿着河岸走了几步,鼓足勇气,从陡坡上猛然跃进急流。冰冷的水压迫着心脏,连气也喘不出来,于是他只好浮出水面。他真想放声大叫,又担心吓坏了自己的“近卫军”,只好轻轻地咕噜了几声,一点也不舒畅。他把肥皂沫洗洗干净,就上了岸。用粗毛巾把身上擦得通红,歇了一会儿,才开始又注意倾听起那边的声响来。

那边吵吵闹闹的像开座谈会似的,大家一齐嚷嚷,各说各的,可是和谐地欢笑着。忽然契特维尔达克愉快地叫了起来:

“喔哟,冉卡!喔哟,冉卡!”

“前进!……”突然科梅丽珂娃大声叫了起来,于是准尉听见树丛后面扑通一声水响。

“真有你的,还游泳呢……”他不无敬意地想。

一声兴奋的尖叫顿时盖没了所有的声音。总算还好,德寇离这儿还远。起初,根本没法分辨这一声尖叫是怎么回事,后来才听出奥夏宁娜厉声喝道:

“叶甫金妮娅,上岸来!……马上回来!……”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微笑着,又卷了一根粗大的烟卷,用打火石打出火星,凑着火吸着了。然后不慌不忙,心满意足地抽起来,再转过身子,让五月的太阳照晒着赤裸的脊背。

当然,四十分钟的时间什么也晒不干,可是不能再等啦。瓦斯科夫套上潮湿的衬裤和马裤,冷得他浑身打战。幸好他还有备用的包脚布,因此他的脚干干地伸进靴子里。他穿上军装,束好皮带,拿好东西,然后响亮地叫了一声:

“准备好了吗,战士同志们?”

“等一会儿!……”

哼,早就料到了!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冷冷一笑,摇摇头,正张开嘴准备吆喝她们几句,奥夏宁娜大声地喊叫起来:

“走吧!可以啦!……”

战士居然对上级嚷嚷什么“可以啦”!假如较真儿的话,这简直是对操典的藐视。不成体统。

但是他不过心里这么想想罢了,因为刚洗完澡,又休息了片刻,所以军运指挥员情绪好得跟过节似的。更何况,“近卫军”军容整齐,浑身清洁,满面春风地在等待着他呢。

“嗯,怎么样,红军战士同志们,一切正常吗?”

“一切正常,准尉同志。我们的叶甫金妮娅还游泳了呢。”

“好样的,科梅丽珂娃。没冻坏吧?”

“反正也没人能让我暖和……”

“嘴真厉害!战士同志们,咱们先吃点东西,然后马上出发,别耽搁太久啦。”

他们吃了点面包和咸鱼,至于那块脂油,准尉暂时还不拿出来。这以后,他们又替那个漫不经心的契特维尔达克做了一只树皮鞋——先在她脚上裹了一块备用的包脚布,外面再穿上两只毛袜(这是女房东亲手织了送给他的礼物),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拿新鲜的桦树皮当鞋底,用绷带捆在她脚上,一边问:

“行吗?”

“简直太好啦。谢谢,准尉同志。”

“那么,出发吧,战士同志们。咱们还得磨上一个半小时的脚底板。到那儿还要熟悉熟悉情况,选好合适的地方和方式去迎接客人……”他迫使姑娘们急行军,必须这样,她们的裙子等等才能在路上吹干。可她们满不在乎地支持下来了,不过一个个都走得满脸通红。

“好!再加把劲儿,战士同志们!跟我跑步!……”

他直跑得自己也气喘吁吁,然后才换了步伐,喘口气。过不了一会又是:

“跟上我!……跑步!……”

当他们走到沃比湖时,太阳已经西斜。沃比湖水轻轻地拍打着一块块巨大的圆石,两岸的松林已发出傍晚的阵阵松涛。准尉放眼眺望湖面,波光之上没有任何船只的踪影;他深深地嗅着微风,没有发现一丝一缕炊烟的气息。战前这里就人烟稀少,如今更是荒僻,仿佛所有的人——不论是伐木工人、猎手,还是渔民、树脂工——统统上了前线。

“多么寂静……”嗓音一向铿锵的叶甫金妮娅悄声说,“仿佛是在梦乡……”

“从左边沙嘴开始就是西牛兴岭,”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解释着,“西牛兴岭的另一边还连结着另一个湖,叫做列贡托夫湖。从前有一个叫列贡托夫的修道士,在这里清修。”

“这儿可真够清静的,”古尔维奇叹了口气。

“德国人只有一条道可走——在两湖之间,越过西牛兴岭。可是那儿满是小茅屋那么大的岩石和鹅卵石。我们要在那些石滩里,按照条令,选定主阵地和后备阵地。等我们选好阵地,吃点东西,休息休息,然后就开始等待。明白了吗,红军同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