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代价呢?

腊月将至,天气转寒。

贺欢背了一上午的乘法表,头脑有些发胀,便拿着面饼,走在街巷中,思考着阿萧先前留给他的问题。

街道上的百姓们来去匆匆,他们大多在夹袄内加上厚厚的粗线毛衣,工坊中夏季时炎热难耐的巢丝房间,如今反而成为温暖的好地方,不少人靠在水房温热的墙壁边,搓着毛线,聊着时事,热闹非凡。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贺欢还是被这全民搓线的风气惊到了。

但他也非常明白,相比精致温暖的毛布卷,羊毛线才是襄阳城最大出货产品,如今草原上的羊尚且不是后世那种长毛羊,大多是普通的毛长一指左右的普通羊,但这些年,襄阳城收购羊毛时,将毛絮按长短分为三品,上品的细长,中品粗长,下品细短,至于又粗又短——根本不收购。

于是,草原人们豁然发现,越是寒冷、贫瘠的地方,羊毛越是符合襄阳的要求。

为此,四年前,高车部族和怀荒镇将联手,越过大漠,向北征伐了北海(贝加尔湖)附近的丁零部落,抢来数万有着细长毛发的寒羊,如今这些羊正在漠南的草原上大规模推广配种。

想到这事,贺欢就忍不住扼腕,当时他谎报年纪,参加了那次远征,事后,因功分到两只公寒羊,还找镇中大户赊了十只母羊,苦心经营了两年后,已经养到三十几只,眼看就能大赚一笔,结果遇到白灾,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他搭建的小小羊圈倒塌,三十多只羊无一幸免。

那年过年,他终于吃到了羊肉,但边吃边哭,还不得不到那把陪了他好久小刀拿去换粮食和木炭,才熬过了那个冬天。

他因此欠了大户的钱,不得不给对方当牧奴。

结果又遇到柔然掠劫,虽然险相环生,却也有了马,当上队主,带着兄弟们南下,结果又成为了罪犯。

眼看山穷水尽,却在困境之中遇到了阿萧,看起来生活似乎又好起来。

但是……

一想到先前被命运的各种毒打,贺欢心中就有些不安。

阿萧,是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他的命数坎坷,若是靠得太近,不会把他也连累了吧?

但随即,贺欢又想起那少年在昏迷之中也能狠辣出招,脖颈似乎都隐隐作痛起来——他怎么能小瞧阿萧呢,那可是困境之中,依然能轻易拿捏人心的人物。

想到这,他把少年模样晃出脑海,和沿途的小商小贩们攀谈着——想知道区别,光靠眼睛不够。

“……你眼光可真好,这可是北海寒羊的羊毛,价格贵一点合理啊!”小贩唾沫横飞,推销着他篮子里的羊毛线。

“北海一只每次能产毛三到五斤,而每年能剪毛两次,光是高车一族,就能产羊毛六十万斤。”贺欢微微一笑,“这价格,不太合适呢。”

居然遇到行家了,小贩于是忍痛道:“那,每斤可以再少一钱。”

贺欢翻看着这团毛线:“线太粗了吧,这织一件衣服怕是要多用半斤……”

“这,线粗才暖和啊!”小贩据理力争,“咱这是纯羊毛,没有混麻,细线放到扬州之地尚可,但襄阳冬天可要冷得多啊!”

贺欢又挑选出几个毛病,小贩终于看出他没有买的心思,便不再理会他。

贺欢又换了几个在水房外聊天的妇人,夸奖了她们手艺麻利,然后也加入了她们的聊天之中。

从她们的口中,贺欢知道,襄阳虽然大力发展纺织业,但织羊毛布卷的大织坊并不多,总共不过十余家,如今遍布鱼梁州的,最主要还是纺粗毛线的小工坊,这些都是三五个妇人,从官府手中购买一些基础的羊毛,梳洗后,纺成粗线,也不染色,便将这些毛线卖给江岸边的进货的小船商们。

“……你是不知道啊,先前,有几家大户使坏,囤积羊毛,把羊毛价买涨了快四成,不止如此,他们还低卖出毛线,咱们这些小户好多亏得吃不起饭,眼看就要衣食无着了,全靠刺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好多羊毛,生生又把价格砸下去了!”

“不止呢,他还让官府买我们的毛线,我们专门去买那些大户的毛线,转手卖给官府,还赚了一笔小钱呢!”

“是啊,那时的几个大户,最后都倾家荡产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目光里都是激动。

贺欢有些惊讶,他感觉自己似乎找到襄阳和其它地方的不同了。

但,光是这点,似乎只是皮毛,他于是又聊起了其它的问题。

这些妇人们也说不出来太多,在她看来,襄阳的生活,是她们这辈子过得最顺心的日子,每年交够了税后,便不再有差役打扰,夏绢和秋税都能以钱来缴纳。

家里的孩儿们也有了学手艺的地方,比乡下时在地里疯跑强多了。

她们还想多纺些线,赚钱至少让一个孩儿去襄阳书院认识几个字,学学算术,免得他们交易时,让人骗了。

“那,襄阳就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么?”贺欢疑惑地问。

“要说不好的,那肯定有啊!”一位妇人提起这事就叹,“这郡里郡兵实在太少了,让人看着就不放心。”

“对啊,要是南朝打过来,咱们的生计可就不好了!”

“就是,我让家里小儿去从军,那斛律将军居然还不收,说我家孩儿身高差了!哼,小孩儿嘛,吃两年就长高了!”

“还不让买卖奴婢,我想买个童养媳给家里打理杂务都不行!”

“船税有些高了,那些来买货的船商总是压价,该杀!”

“刺史走了可怎么办,换个大官,会不会加税啊……”

“呸呸呸,乌鸦嘴,刺史大人怎么会走!”

贺欢听得神情复杂,他抬起头,感觉这座新生的城市之上,似乎已经凝聚起了巨大的人望,变成了那位少年的模样。

他毫不怀疑,一但北朝或者南朝起兵来攻,整个襄阳城中,都会同仇敌忾,势不罢休。

……

晚上,贺欢乘着夜色,前去给阿萧交作业。

他这次也送了新的礼物——许多不同的羊毛线,都不长,只有指头那么长的一截,都粘在纸上,做出标注,写出是哪个织坊,价格几何,还有不同的焦炭,但铁和玻璃的样品没有。

“这个可真不错,”萧君泽看着他贴在乘法表背后的价格,“你是怎么得到的?”

贺欢微笑道:“我说,想要一点线头,给喜欢的人做一个百纳衣,他们便热心地给我了。”

百纳衣就是零碎的东西合在一起,当然,他还拿了一些野果,和他们换。

但玻璃和铁的碎片也是贵重物品,这可就是野果换不到的了。

萧君泽伸手捻着这些线头,非常满意这个调查报告:“有心了,我也有礼物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