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亡人

秦禹苍从CBD某大楼出来的时间,有点晚。

就在刚才,他和某公司合作方敲定了一次版权出售。

他主导设计的一款策略型游戏因为可观的现金流水,卖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团队里几个参与项目的都是同级的研究生,第一次赚到这么大的一笔钱,都很激动,商量着要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

“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事。”秦禹苍看了一眼时间。

“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你也不跟大家一起吃饭?”梁丘鹤说,“你可是项目牵头的,这样不好吧。”

“我也没办法。”秦禹苍找了个理由,“这不是要过年了吗?我爸让我陪他去给本家的亲戚送礼,说了今天不能改。”

梁丘鹤看看已经去打车的其他人,凑过来低声问:“你本家?秦家?”

“嗯。”

“那个生前产业超过千亿的秦骥的秦家?”梁丘鹤八卦,“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你们家跟秦骥家是远房亲戚。”

秦禹苍解开呢子大衣,从西装内兜掏出烟来给自己点了一只,看了莫名还在兴奋的梁丘鹤一眼,很困惑他激动的点是什么。

“我们这次要去的严格来说不是秦骥家,而是秦骥父母家。”秦禹苍给他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九霄珠宝嘛!秦家是珠宝世家,新中国成立前就靠着从缅甸弄翡翠回国发家,后来搞了起了珠宝连锁,接着东风就从珠三角开遍了全国。那是相当厉害。”说起这些豪门历史,梁丘鹤如数家珍。

“但是听说啊,只是听说啊……有小道消息说,秦骥父母还有兄妹跟秦骥的未亡人一直在打架呢。秦骥都失踪了三年了,还没有确认死亡,说是秦骥那个遗孀不同意上报死亡,导致秦骥的财产怎么处置也没个说法。上千亿的资产呢……哎,你既然去本家拜年,打听打听?他们怎么处理?会不会到时候分给你一些?我的妈呀,这么多钱,哪怕分给我百分之一,不、千分之一我做梦都得笑醒。”

秦禹苍他掐灭了烟,扔到垃圾桶里,又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我真得走了,今晚你们出去玩,回头我报销。”他说,“你帮我跟同学们道个歉。”

他一贯是这样独来独往,梁丘鹤也习惯了,打了个招呼就让他赶紧去,远远地还叮嘱他:“你可千万记得回来跟我说啊!”

无意在关于秦骥死后财产分配这个问题上跟梁丘鹤开展深入沟通。于是只好假装没听到,转身进了停车场,找到自己那辆二手观途。

秦禹苍的父亲秦瑞在九霄珠宝集团下面的珠宝加工厂里做珠宝加工,是厂里硕果仅存的老手艺人。

九霄珠宝被这两年兴起的潮牌珠宝冲击得很厉害。

连带着加工厂的效益也不好。

秦瑞手头紧,但是对于秦禹苍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家里离大学不算近,刚读研一就拿了钱出来给他买了辆观途开。

不止如此,秦禹苍吃穿用度,秦瑞都尽量纵容,似乎是想要弥补他从小没有母亲的缺憾。

所以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没有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秦禹苍为什么会自杀,以至于让他这个“孤魂野鬼”可以乘虚而入。

三年前,他从澳门乘游艇出海海钓,却在公海上出了事故。

那段时间,铺天盖地的报道都是有关于“秦骥在公海离奇失踪,游艇不知去向”的新闻,人们都在猜测秦骥的去向。

只有他知道,自己已经溺死在了冰冷的海底。

再醒来却成为刚刚考上研究生的秦禹苍。

秦瑞在小区门口等着,手里提着两个大红色的礼品袋,上面印着“福”字,正在左右张望。

他把车开到秦瑞身边,摇下车窗喊了一声:“爸。”

秦瑞却没有听到。

“爸!”他又提高声音喊了一次,秦瑞这才反应过来。

秦瑞低头望近车内,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清是他,啊了一声:“你来了啊,怎么不早点电话?”

“打你电话没接。”秦禹苍解释。

和大部分做珠宝的手艺人一样,秦瑞也落下了职业病,不光眼神不太好,还因为常年切割珠宝导致噪音影响了听力,左耳近乎失聪,只有右边耳朵多少还能听见。

秦禹苍劝过他退了得了,秦瑞不同意,说厂里没几个老人了,他走了九霄珠宝怎么办?怎么跟本家的二哥交代。

老年人的执拗谁都劝不动,秦禹苍只能便作罢。

“让你买的红参买了吗?”秦瑞坐进车里就问。

“买了,中午去买的。”秦禹苍道,“宏顺祥家的,已经切好片打好包了。”

秦瑞放了心,边系安全带边絮絮叨叨:“我跟你讲,二哥很喜欢他们家的红参,每年我送过去他都要夸赞,说拿来煲汤很不错。”

……那都是应付你的场面话。

秦禹苍一边开车一边想。

他嘴里的二哥就是秦骥的父亲秦飞鹏,九霄珠宝的董事长。每年这个时节,秦飞鹏不知道要接待多少来客,要说多少客套话,秦瑞十几年如一日的送礼,秦飞鹏也十几年如一日的敷衍。

宏顺祥的红参是秦瑞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礼物,可是秦飞鹏这样的人怎么看得上,过完了年关,扔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他无意戳穿一个老人的幻想,安静地听着秦瑞细数为数不多的几次与秦家本家的交往,谈论他年少时秦飞鹏曾对他有恩,让他进厂做事,才能买得起房结得了婚供得起他读书……

很快,车子就抵达了位于秦家老宅。

秦家老宅原本在新河浦路上,上世纪30年代左右的小洋楼,称得上保护建筑,后来市政规划影响,便把房子改作高端会所。搬到了白云山附近,依山傍水的,也很清静。

秦骥的整个童年都在这里度过,一路协和小学、广雅中学这般的读上来,最后按照秦飞鹏的期望,进入中山大学读书,直到跟家里决裂之前,没有离开过羊城、离开过秦飞鹏的势力范围半步。

他很熟悉这里,并不需要任何保安指路,绕着山开了约十五分钟,才看到位于半山腰的秦家大门。

进门停好车,拿出后车厢的红参还有花胶,秦瑞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别墅里走。秦禹苍快步上前,跟他并肩,又把他手里那两个不知道沉甸甸的装了些什么的红袋子接过来。

过去三年,这里没什么变化。

影壁上雕着门神。

影壁背后是财神像,面前放了尊香炉,里面的香火不断。

进去是个四方井的内庭院,右边有楼梯上二楼——上面靠南的套房就是属于他的,不知道他死后,里面的东西怎么处理了?

再要往里,就被管家拦了下来。

“李管家,大吉利是啊,家里年货置办怎么样了?”秦瑞和和气气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