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管理不善和丧失民心(第2/3页)

政府在8月19日宣布了金融和经济紧急措施。政府还发行了一种新货币。新的金圆券和旧货币之间的汇率被确定为1:3000000。新货币的发行量被限制为20亿金圆券。政府再次禁止罢工和示威抗议。8月19日之后,没有事先得到政府批准,工资和价格不得上涨。金银以及外币——这些都已经成为抵御通胀的主要投资对象——必须上交政府,兑换成金圆券。

其他经济改革措施包括:增加商品税、上调金圆券对外币的官方汇率、信贷控制、降低利率、打击囤积居奇。政府指派了三名高官监督这一改革措施在华中、华北和华南的执行。华北的行政院副院长张励生负责监督华北。中央银行行长俞鸿钧被派往华中。广东省省长宋子文负责华南的工作。[78]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全权负责上海地区改革措施的实施。

改革方案才刚刚宣布,媒体就提出了质疑。当改革的具体实施办法清楚之后,质疑声就更加强烈了。招致公众批评的第一个改革措施是冻结工资和物价。批评者指出,全国不同地区的工资和价格是有所差异的,8月19日的工资和价格并不一定代表全国每个地区最合理的水平。尽管政府有规定,允许在8月19日的基础上做一定程度的上调,但人们怀疑,这一规定会遭到刻意曲解,再次引发1947年那样的骚乱——当时的骚乱也是由冻结工资和物价造成的。[79]

立即招致公众批评的第二个措施是政府要求所有人将手中的金银以及外币兑换成金圆券,而那些拥有超过3000美元国外资产的人只需要登记他们的财产。拥有外国资产少于此数额的人甚至不需要向政府申报。[80]自由主义周刊《时与文》上的一篇文章直言不讳地评论道,实际上,政府紧急经济改革的基本原则是“换汤不换药”,也就是维持现状。政府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改变财富分配不均的状况。政府冻结了普通民众的工资和薪水,对流往国外的资金则置之不理。官方确定的黄金和外币(拥有黄金和外币的主要是富人)价格等于甚至高于黑市价格,但白银的官方价格(持有白银的主要是穷人)则远远低于黑市价格。不仅如此,不断上涨的商品税损害了合法的工商企业,并不可避免地将上升的成本转嫁到消费者身上——这对低收入群体来说是另一个沉重的负担。同时,富人的收入和财产仍然是免税的。[81]

最终,批评者指出,新的改革方案中没有任何可以帮助政府改善基本财政状况的东西。解决持续的通货膨胀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平衡的财政预算。如果军事和其他方面的支出继续保持现有的水平,要想实现财政平衡就必须大幅增加政府收入以及社会生产总量。如果不解决造成通货膨胀的根本原因,只是用一种货币替代另一种货币,是不可能达到稳定经济的效果的。[82]

人们很快意识到,即使不考虑改革方案本身带有何种缺陷,最糟糕的是这一方案得不到严格地执行。严格执行经济改革措施的地区只有上海。在上海,蒋经国以极大的热情认真地进行经济改革,国民党政府意识到这次改革是它最后的机会。政府希望它能扭转上海——中国的商业和金融中心——糟糕的经济状况,那么国家的其他地区的局势也会随之逐步好转。

蒋经国在上海的活动受到了最大程度的关注。他逮捕和惩罚那些最有权势的投机倒把者,被描绘成城市丛林中无所畏惧的猎手。一时之间,蒋经国的“打虎行动”赢得了上海民众的广泛支持——投机商利用通货膨胀为自己捞取好处,上海市民深受其害。超过3000名投机倒把者,其中包括上海最有名的商人,被送进监狱。在最后关头,政府试图证明它会将这次改革进行到底,在这次行动中,任何人都不会得到特殊照顾。然而,在一个月之内,当新改革方案的缺陷开始显现出来时,蒋经国一开始轰轰烈烈的“打虎行动”成了人们的笑柄。

到8月28日,中央银行已经发行了3000万金圆券,以兑换民众的金银和外币。但政府并没有制订任何措施把所有闲置资金吸引(或驱使)到生产或至少非通胀的领域中。[83]当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这一点都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公众对政府的新币从来都缺乏足够的信心,持续的通货膨胀让存钱失去了意义。[84]

新改革方案在全国其他各地区未能有效地执行对上海的改革造成了更为巨大的压力。蒋经国在上海的强硬手段的确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价格稳定下来并保持了大约六个星期。尽管如此,即使没有多少经济头脑的人也明白,如果全国其他地区的经济状况持续恶化,上海不可能长时间不受这些地区的影响。[85]但很显然,这种可能性却被南京的经济规划者忽视了。在全国其他地区——这些地方改革措施并没有严格执行——商品价格仍在继续上涨。

到9月底,上海已经成了一座经济孤岛。商人们或者预期政府会取消价格控制,因此停止向上海供应商品,或者将商品卖往其他地区。运往上海的大米在城外被外地商人买走,他们愿意支付比上海市场更高的价格。粮食储备不断减少,原材料的补给日益困难,囤积货物被定为刑事犯罪。许多面粉厂被迫减少了产量。上海电力公司得到的煤炭只有每月额定量的一半左右,不得不向市政府发出紧急呼吁。

进口原材料价格的上升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忧虑,由于进口成本的上升,政府为成品制定的最高限价居然低于生产成本。例如,某一等级的棉花最高限价是每锭707金圆券。但由于纱线生产商无法以限定价格购买原棉,他们每制造一锭棉纱就要亏损70金圆券。[86]政府没有制定任何规定保证上海能够得到持续的物资供应,定量配给民众必需的商品和材料,或将生产成本和商品价格的比例维持在合理的水平。[87]

严重的问题还不止这些,10月初人们又得知了一个更糟的消息,政府又增发了2.2亿金圆券以填补财政赤字。政府在8月宣布,金圆券发行的上限是20亿,现在发行量已经达到了这一限额的50%。所有人都知道这条消息意味着什么。东北和山东日益恶化的军事局势——政府军队在9月下旬丢掉了山东省会济南——进一步动摇了民众的信心。

一件与上述问题相比似乎微不足道的事情最终打破了上海表面的平静。10月1日,财政部宣布提高包括烟草和红酒在内的7种商品的税率。上海所有的烟草商店停止了营业,要求政府允许他们的提高售价,以弥补税率增加造成的损失。政府同意了销售商的这一请求。10月3日,当烟草商店重新开业时,香烟的售价上涨了100%。[88]这样一来,没有任何人再相信政府有能力稳定物价了。上海立刻出现了抢购狂潮。为了尽量减小预期中的新货币贬值带来的损失,人们都急着将手里的现金换成商品。所有人都尽可能利用商品仍然维持限价这一段时间。由于担心亏本,店主们开始缩短营业时间,或停止销售商品。在某些情况下,他们干脆完全停业。与此同时,黑市重新繁荣起来,被称为“旅行者”的商人将大量货物运出城市。[89]普通人用自己的资金购买商品,那些更富裕和精明的人则逃往更安全的地方,例如台湾、广东、四川、香港。[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