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运动以及内战政治(第2/8页)

不管这些回忆和述说多么简略,而且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它们还是指出了在国统区学生中间确实存在着地下党组织。它的成员数目随着共产党胜算的概率逐渐扩大而迅速增长。但是由于缺乏更实质的信息,不可能做出任何对这些骨干总数的统计。他们的任务并不轻松。就像前面所说,政府在学校里也有学生作为耳目。由于他们提供的信息,大多数主要城市继续发生着逮捕学生积极分子的事件。被逮捕和被劫持的学生很多都从此杳无音讯。一旦确认共产党特务身份属实,惩罚办法将是处以极刑。用刑逼供是得到交代和信息的常用方法。根据一名消息提供者的说法,地下工作如此危险,以至于地下工作者只能集中精力搜集信息,进行社会活动和偷偷撰写小册子评论时事,比较抛头露面的真正领导工作是由其他学生完成的。因此,我们不禁怀疑,内战期间学生中的地下共产党骨干数目应该相对较少,他们对自己的行动顾忌也比较多。

这让我们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对于抗议运动本身,共产党员施加了何种影响?昆明学生罢课委员会中的学生党员很可能对“一二·一”运动施加了相当的影响。同样,北大或清华的历史学社的共产党员可能影响了强暴事件后北平反美抗议的发展。后两次抗议运动涉及较广,影响较大,所以很难找出在什么时间点上共产党骨干可能会“领导和组织”学生。自然,共产党可能在组建全国性学生组织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但是学生的普遍反应是如此直接和自发——这甚至在前两场抗议中已得到充分体现——使得对“共产党煽动”的指控几乎失去了意义。这样的指控暗示了如果不是地下共产党员煽动者的出现,学生抗议运动将不会像现实中那样发展起来。但是考虑到运动中大量非共产党员的学生领袖以及广泛的支持——这样的支持是四场主要抗议得以开展的基石——就不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该指控还暗示了更多的学生被误导用示威来反对政府和内战。但是学生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并且承认他们不介意共产党的很多主张与他们的主张不谋而合。[59]

1948年2月5日,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向美国国务卿评论了国民党政府发出的谴责,该谴责称最近一系列的国内动乱系共产党“精心策划”的。在报告中,司徒雷登称“共产党参与其中的问题”基本是纯理论上的。共产党当然对利用学生感兴趣,但是在每个案例中,动乱的原因都是出于对政府的不满。这些不满源于它自身管理上的无能以及它无法采取有效措施安抚不满情绪。[60]

非官方的中方消息源在研究中国共产党涉入学生运动问题时无一例外得出了与司徒雷登大使相似的结论。以下文字都写于1948年4月到9月。

一篇较为保守的评论出现在5月27日的《立报》上。考虑到处理目前学生动乱的政府要员自己在过去也参加过学生运动,人们不禁对他们没有更具同情心地看待学生运动感到奇怪。大部分学生“纯洁而热烈”,参加反政府活动只是因为他们对政治形势不满。社论指出学校中无疑存在着共产党特务。社论接着严厉谴责政府也安插了自己的“职业学生”。“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清除出去?”社论提议,“此外再增加政府对教育的支出,采用进步的教育政策,杜绝官僚和政治家管教育的现象”。

4月15日,上海《大公报》表达了相似的看法,但是更倾向于将学生问题看成是政治大局的反映。既然政府已下定决心镇压共产党叛乱,它就不可能让中国共产党在学校中太过嚣张地开展活动。但是在处理学生动乱上,政府应该先试图了解它的真实性质而不是错误地将一切都归咎于共产党。7月16日,同样是这份报纸,一份措辞更严厉的社论宣称:“任何想要用暴力对付青年的人都不大懂得他们的心理,同样他也不懂得什么是教育。将所有的青年学生都看作是(共产党)匪徒将迫使他们加入对立的阵营。”

独立的北京杂志《新路》以及上海杂志《中建评论》都表述了与上文相同的观点。前者提出既然青年学生容易过分激动,如果有外力试图让他们偏离原先的道路,他们只会更坚持初衷。既然政府官员那么腐败,年轻知识分子愤起抗议也属情理之中。然而,这不意味着大批的学生为共产党工作。[61]《中建评论》称,政府用专横手段对付学生是共产党求之不得的,因为这为他们提供了吸收新成员的最佳机会。[62]

最后,《观察》的赵超构提出,敌对双方往往在战时将秘密特工渗透至对方的阵营,因此共产党特务利用时局加剧学生的骚动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认为共产党独立创造和控制了令政府如此提心吊胆的“学潮”是不合理的。假如确有共产党的加入,他们将跟随学生,而不是领导他们。提到8月18日中央通讯社文章宣称“每场学生骚动都是由共产党特务领导的”,赵强调,人们想知道在政治和学术领导人都无法驾驭学生的时候,在艰难条件下工作的敌方特务,怎么可能对学生施加如此巨大的领导作用。[63]

从这些观点中得出的一点共识是:共产党骨干不像一些宣传中所说的那样对学生抗议运动负有责任。几条有据可查的间接证据也证实了该结论。比如,1947年5月和1948年夏末,政府最终释放了绝大多数在上海被捕的被怀疑为共产党特务的学生活跃分子。但凡有任何证据,政府肯定会起诉他们,或者将他们按所控告的罪名定罪。我们只能认为要么在学生运动达到最高点时上海学校的共产党特务寥寥无几,要么大多数特务以众多学生活跃分子作掩护,藏得很深。

这并不说明共产党对学生运动没有影响,只是他们的主要影响在一个不同的层面。不幸的是,又一次地,仅有间接证据作为佐证。其中对三名年轻人的审讯就提供了这样的一个证据。这三名年轻人被控告受共产党指使在浙江大学阴谋煽动学生骚动。1947年10月25日晚,国立浙江大学学生自治联合会主席于子三被捕。同时被捕的还有一名同窗和两个最近从大学毕业的朋友。

对他们的正式指控是:通过耕种一个商业桃园在经济上资助共产党叛乱以及通过密谋控制学生自治联合会来煽动大学内的学生示威。该事件转而引起轰动是因为于在狱中被审问时(据说是)自杀。[64]其他三人被确认罪名成立,各被判处七年监禁。在定罪后,这些年轻人被官方称为有罪的“共匪”。

被控告资助共产党的学生很少受到公审,但是这一次却设置了公审环节,报界相当详细报道了审判程序。证明被告人有罪的最重要的证据之一是死去学生按了手印但没有签字的供认书以及其中一位被告人一份相似的未签字的承认控告的声明。法庭被告知他当时拒绝签字。在庭前证词中,三个被告否认了所有他们在共产党指使下行动的控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