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条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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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殿。

自九霄天山回来,容兆命人将乌见浒安置于此,自己也在这里常住下来,方便一边处理宗门事务,一边看顾他。

虽大多数时候,容兆其实很少见外人,旁的人来求见,无论长老弟子,若无要事一概不理。

门中传言他感情用事、过于任性,容兆从不放在心上,我行我素,全凭自己心意行事。

那夜自天音阁回来,他浑身湿透、狼狈若癫,在始终昏迷不醒的乌见浒身旁趴了一整夜,也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里全是他与乌见浒的过往,好的、坏的,一遍遍在梦境中重演。

梦醒之后又仿佛一切未发生过,他依旧是元巳仙宗最说一不二的宗主。只是脸上的神情愈少、人愈淡漠,时常默不作声盯着谁时,一个眼神能便叫人不寒而栗。

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有容兆自己知道,他心头烧起的那把火早有滔天之势。

那些焦躁不安、蠢蠢欲动的邪性时时侵扰着他的神思,即将压制不住,这一次他也不想再压制。

“今日门中有人结契,送了喜糖来。”

秋日午后,容兆如往常那样靠坐拔步床边,握着床上乌见浒的一只手,与他闲聊:“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似乎还没办过正式的结契大典。幻境中那次不算,那时我们都用的别人的身份,过后倒是在鬼域里跟你又拜过一次堂,不过那也不算。等你醒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补办一次大典。”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回答他的只有烛台上噼啪炸响的火光。

他耷下眼静默片刻,自嘲一笑,剥了颗糖扔进嘴里,继续与眼前之人絮语:“上次我说不喜欢吃糖,骗你的,不过这个喜糖没你给的好吃。

“我昨日去后山溪边看了看,那里灵气充裕,或许再过个两年,桃露当真能酿出来,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喝吧。”

“……早知道这样,你又何必对我手软,我们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分个最终胜负,赢了的那个去走通天成神路就是了,反正,最后总是要分开的。

“你是看不起我吗?我不需要你让着我,也不需要你这样救我,我说的人各有命,你可以坦然接受,我也一样。

“乌见浒,你要不要醒过来?六百年很短,你若是一直躺在这里,我们连这六百年也没有了。”

声音渐低,沉在睡梦的人始终无知无觉。

无论他说什么,亦或在神识中呼唤,曾经他觉得聒噪至极的人,都再不给他任何回应。

层层厚重的帷帐挡住了外头每一缕拂进殿中的秋风,容兆却在这样的无声阒寂里,感受到了秋日寒潮的彻骨凉意,一颗心浸在其中浮浮沉沉,试图挣扎,又一再被裹缠密实。

直至帷帐外传来细微动静,他侧头看去,是那只灵猫自外钻进来,蹲在脚踏下,灰瞳安静看着他。

容兆与它对视,怀念的却是另一双同样深灰色的眼眸,每每含笑凝视自己时,总让他不自禁地坠入其中。

仿佛感知到他的情绪,灵猫低低呜咽了一声,容兆移开眼,不再看它。

那些翻涌的心绪,也重新归于了沉寂。

少顷,有人来报,说苍奇回了宗门,想求见他。

容兆正在帮乌见浒梳头,半晌才出声:“不见,没有要事不必来这里,让他回去。”

帷帐外妖仆应声退下。

旁的人或事带不起容兆心头丁点波澜,他握着梳子,帮乌见浒将长发理顺,银色发带缠上去,在肩侧挽起。

做完这些他静静看着面前人没有血色的脸,微凉掌心抚上,俯身,亲吻上那双始终紧闭的眼睛。

翌日,是元巳仙宗内部神恩大祭的日子,由宗主率众于神恩宫祭祀师祖。

时辰尚未到,容兆在偏殿更衣,换上祭祀大袍,苍奇再次来求见。

他眉心一蹙,有些不耐烦,允了人进来。

苍奇进门,看到前方换上宗主大袍后,愈显高不可攀的容兆,垂下眼,恭敬与他问候。

容兆问:“你特地回来宗门,是为了神恩大祭?”

“……是。”

“你自己的公务更重要,非必要不必特地赶回来。”

“各宗各派都回去后,这段时日巡卫所中也无什么大事,我便抽空回来了一趟。”苍奇低声解释,他只为见容兆而来,但他大师兄,似乎并不想见他。

人已经回来,还有何好说的,容兆冷淡道:“既已回来便算了,祭祀快开始了,你也去做准备吧。”

苍奇心有不甘,犹豫之后问了之前一直想问的事:“大师兄,上回我在神恩宫这里为你求的护身灵牌,你有随身戴着吗?”

容兆的神情微微一滞,垂着头的苍奇并未注意到他眼中渐起的冷意。

告密之事是否当真与苍奇有关,容兆并不确定,因为查不到实证,他也无心在这事上浪费心神,便暂且作罢。

但今日,他这个二师弟站在这里,欲言又止问起自己有否戴他送的护身灵牌,容兆忽然就明白过来——

其实以前他就隐约察觉到苍奇的心思,只是不在意,不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苍奇敢做到这一步。

至于所谓护身灵牌,他并未收到过,随便一想便猜到个中缘由。

容兆不动声色问:“为何送我护身灵牌?”

苍奇愣了愣,沉默一瞬,声音愈低:“我只是希望大师兄能福泰安康,无忧无灾。”

“既如此,为何要故意给我找不痛快,将我身边人的事情透露出去?”容兆的声音没有停顿,话问出口,瞧见苍奇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你做的,你发现了乌见浒的身份,传字条告诉邓长老那个弟子,故意让他将事情揭穿?”

苍奇慌张道:“我也是为大师兄好,我……”

“什么为我好?”容兆沉下的嗓音里压着戾气,“做出陷我于不义之事,却说是为我好?我需要你这样为我好?”

一句话让苍奇脸上血色消失殆尽:“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容兆戳破他,“只是嫉妒我道侣,不想他好过,打着为我名声着想的名义,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以为这样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催眠自己做的都是对的?”

苍奇猛抬起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容兆——

被容兆这样不留情面地扯下遮羞布、揭穿心思,他分外难堪、无地自容,但更难堪的,却是容兆的态度——原来容兆什么都知道,他的大师兄清楚知晓他的心思,但不在乎。

此刻容兆看他的眼神里,更唯有冷漠和厌恶。

他的心思,在容兆眼里,从来不值一提。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弃他如敝履,如此厌恶着他。

这样的认知让苍奇心似滚油煎,极力克制才没有当场失态,嘴唇抖索着无言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