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集

南京小巷/荒院 清晨/外

淡淡的晨雾中,豆蔻搀扶着浦生走进一条荒僻曲折的小巷,看见一户人家的门敞开着,便试试探探地走进去。我们两天不见浦生了,他已经不似从前,脸色灰白而面颊通红,眼圈也是红的,一看就是在发热。

院子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鸡毛、鸭毛,孩子的帽子、鞋子,翻了的箩筐、簸箕,打碎的水缸。

豆蔻扶着浦生跨进门,一只活物从树上蹭地蹿上屋顶,瓦片一阵稀里哗啦的急响,豆蔻和浦生吓得赶紧退到门外。定下神一看,在瓦上飞跑而去的是一只大猫。

豆蔻壮起胆子,扶着浦生往里走:搞不好能找到吃的!狗来穷,猫来富,没吃的猫早就跑了!有吃的,你的伤就能养好!

荒院/堂屋 清晨/内

暗淡的光线使这间宽大的堂屋看去颇阴森。到处是被毁坏的东西,打烂的瓶瓶罐罐,翻倒的家具。

豆蔻小心翼翼地将浦生搀扶进来,又把一把长凳子翻过来,摆好,再将另一个长凳子拼接上去,形成一张小小的床铺。

豆蔻把浦生安置到小床铺上,让他的头靠着墙,把他的双腿搬到长凳子上:你靠在这里歇歇,我去找找看,可有吃的。

荒院 清晨/外

豆蔻寻寻觅觅地往一间模样像厨房的棚子走去。棚子是靠着围墙斜搭的,屋檐下飘着若干线绳,豆蔻发现一根线绳上还串着一块东西,把那根绳子拽下来,发现上面串着的是晾干的红薯块:(欢快地叫起来) 有吃的了!

她向堂屋跑去。

荒院/堂屋 清晨/内

豆蔻兴高采烈地拿着那块干红薯进来:我说的对吧?猫来富!一下子就找到这个了!

她把干红薯递到浦生手里:吃吧,好甜啊!

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浦生:你也吃。

豆蔻:我吃了。要不我怎么知道好甜?你先吃,我再去找!

浦生虚弱地一笑。

荒院/厨房棚子 清晨/内

棚子的梁上悬吊着一个篮子,豆蔻像小老鼠一样溜进来,盯着那个篮子打主意。

地上有个四条朝天的小竹凳子,她把它搬到篮子下面,站上去,踮起脚尖,手还是够不到篮子里。

她四下看一眼,发现灶台上有块厚厚的切菜案板。

她拿着案板垫在竹凳子上,又蹬上去。

特写:豆蔻的两只脚踮到了极限,微微打颤,一只脚穿着泥污的绣花鞋,另一只脚却仅穿着袜子,袜子除了袜底,全都磨破了,露出脚跟和脚掌。

特写:她全神贯注的侧影,睫毛都不眨动。

特写:她伸进篮子内的手,碰到了一个干裂的小馒头。在馒头旁边,搁着一个捕鼠器。捕鼠器的铁夹子张着嘴。

她哎哟地叫了一声,从凳子上跌下来,右手食指被铁丝夹子夹住,并拖着个木头托子,但那个小馒头仍被她抓在手里。

她试着将手指头往外拔,但是越拔越紧。

浦生出现在厨房门口,一脸紧张。

浦生:怎么了?!

豆蔻眼泪汪汪地转过脸一笑:找到吃的了。

浦生:(哭笑不得地走上去) 人家是引老鼠的!

浦生拿起老鼠夹子,研究了一下:忍住疼,啊?

豆蔻:嗯。

浦生用力一扳,将铁丝夹子扳开,豆蔻抽出手指,一滴血从她指尖上流出:我看看,没夹断吧?

浦生检查着豆蔻的手指,豆蔻疼得猛地抽回手,放进嘴巴里。

浦生:疼不疼?

豆蔻摇摇头,眼泪却流下来了:你把馒头掰开,你一半,我一半。

浦生用力掰开干得硬邦邦的馒头。

豆蔻:我说的准不准?有猫的地方,十有八九有吃的!

两人香喷喷地吃着小馒头。

浦生:猫倒没给老鼠夹子夹住。

豆蔻:我比猫傻呀!

浦生又是那样微弱地一笑。然后他远近地打量一眼:这家人也不知到哪去了。

豆蔻:哎,你听……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浦生浑身一抖。豆蔻却跳起来,咯咯直乐:看你吓的!逗你玩的!

她走到灶台后面,看见一小堆稻草,回来架起浦生,往灶台后面挪动:这家主人要是不回来,我们就在这里过日子了!

荒院/厢房 清晨/内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豆蔻出现在门口。

她既害怕又好奇地把门缝越推越大,像一个非常知趣的客人一样慢慢迈过高高的门槛。

等她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她突然站住了:地上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身上和地砖上的血迹都干涸成了黑色。

她正要转身出门,又站住了,目光定在一个点上。随着她的目光,我们看见小男孩的小马褂兜里撒出两三颗圆圆的东西。

豆蔻慢慢走向小男孩,弯下腰,看清那圆圆的东西是花生米。她摸了摸小男孩马褂的两个兜,都装着花生米,但被血浸透了。

豆蔻矛盾地看着男孩洁白的脸,又看看那鼓胀胀的衣兜,慢慢地跪下来:小弟弟,对不住了啊,姐姐实在饿昏了,两天都没有吃饭,坐下就不敢站起来,一站起来两眼发黑……还有一个受伤的大哥哥,小日本追我们,他跳到河里去拉船,身上枪伤给河水泡发了,天天发烧……没东西吃,他伤就不得好……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手伸进小男孩的衣兜,颤抖着把花生米一点点掏出来,放进自己的衣兜:我晓得你是给小日本杀死的,那个大哥哥家的人都给小日本杀死了。他家就剩他一个人了……

她把另外一个衣兜也掏空了。

豆蔻:就算姐姐跟你借的,好吧?大哥哥要养伤,不吃不行,不吃他活不长的,那他家就没人了。来世姐姐变个种花生的,吃你一颗,换你十斤五香椒盐玫瑰炒花生,好不好?姐姐说到做到,老天爷听见的!

她郑重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向小男孩起誓。

然后她站起来,开始细打量这间大屋,窗下放着一张小床,靠墙放着一张大床,一个老式梳妆台所有的抽屉都被扔在地上。大床上挂着一个印花布帐子,被拽下来一半。

豆蔻走到床前,往床那边一看,发现地上一大堆棉花胎和被褥,一切都显示出搏斗和挣扎的痕迹。

她拉起棉花胎的一角,却拽不动,再用力一拖,恐怖地愣住了:棉花胎下面,被褥里裹着一个浑身精光却浑身是血的年轻女人,小男孩的母亲!

豆蔻扔下棉花胎就跑。

荒院/厨房 清晨/外/内

豆蔻逃也似的跑出厢房的门,又把门砰的一声带上,而门合不拢,反弹开来,她再次更重地把门带上。

浦生显然被门的响动惊动了,来到堂屋门口,看见豆蔻神经质地与门搏斗: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