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第4/7页)

她正要转身折回,一个声音叫住了她:(画外音) 赵玉墨小姐!

玉墨惊回首,见戴涛从那棵巨大的核桃树后面走出来。

玉墨:你怎么在这儿?

戴涛:军人本能,听见身后有动静就找藏身之处。

玉墨:(微微一笑)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戴涛:男人的本能。

玉墨:那你是……

戴涛:你问得太多了,该我问你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战乱时期,张军长的公子怎么也不该把你丢在这里。

玉墨眼里闪过一道醒悟的亮光:我好像认出来了……

戴涛:你不会认出来的。那天陪军长公子看戏的军官有十来个呢,你怎么会记得我?

玉墨:你就别拿我们这种可怜人打趣了。他是军长的公子,我是青楼女子,他就没想跟我这种人往长远走。

戴涛疑问地看着她。

玉墨:那次看了戏之后,没过多久,他就不来藏玉楼了。

戴涛:那是他没这福分。

玉墨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她抬起眼睛,大胆地看着他:刚才姐妹们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你就(打手势) 这耳朵进,这耳朵出,别往心里去。你知道我们这种女人,能有什么正经话?常常被人骂,找个茬子也要骂别人。你想啊,躲在这里,出不去,动不得,冷也要忍着,饿也要忍着,人家的闲言恶语都要忍着,借人家的光嘛,寄人篱下,不忍着又怎样?再说,只听见外头枪响,不晓得明天枪弹会不会响到自己脑瓜上,都憋一肚子邪火,说出来的话还听得听不得?当然听不得。

戴涛:你是来为她们跟我讨饶?

教堂/英格曼和法比的居处 夜/外

法比从楼梯上下来,听见有人在不远处轻声对话,站住了,看见站在核桃树下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玉墨:不是。

法比立刻辨出了玉墨的嗓音,中了邪似的定住了。

戴涛:那你为什么?

玉墨:我是怕你心里不好受,(深深地看着他) 也怕你走了。

戴涛:我是要走。

法比无声无息地接近他们,来到戴涛刚刚站过的核桃树下。

教堂/中院 夜/外

玉墨:我猜准了。所以我出来找你,想把你找回去。我代姐妹们跟你赔礼,好了吧?

这一刹那,她流露出小姑娘的娇嗲和纯情。

戴涛:她们的话我没往心里去,你放心吧。我走不是为了她们说的话难听。再见了。

玉墨:你要去哪里?

戴涛:……还不知道。

玉墨:(上来拉他的手) 那好,先跟我回去,等你知道要去哪里再走。

戴涛:我想办法去买通一个驾船的,让他把我送过江去。再从江北搭船去内地找部队。

不远处,站在阴影里的法比羡慕而妒忌地看着这对男女。

玉墨:非走不可?

戴涛:嗯。

玉墨:我都留不住你?

戴涛:(呵呵一笑,挑逗地看着她) 去年陪张军长公子看戏的时候,你要是说这句话,老牛都别想把我从你身边拉走。就是你让我杀了张公子,我都在所不辞。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你珍重,我走了。

他向后院方向走去。

玉墨:哎。

戴涛站住。

玉墨:你家在哪里?

戴涛:嗯?

玉墨:没别的意思,就想……要是仗打完了,我还活着,总要有个地方去打听你吧。

戴涛:我家在河北保定,父亲和长兄都是军人,你到保定军校打听军政主任戴厚量家,放心,至少十个人给你引路。再见!

玉墨叹了一口气。

法比从树后里跳出来:站住!

戴涛和玉墨都吓一跳。

法比:你不能出去。我今天跟英格曼神父去安全区,城里日本兵都满了,到处开枪杀人,血把阴沟都流成红的了!他们逮着中国男人就说是脱了军装的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当街就枪毙,要不就砍头!一截墙头上排满了人头,老老小小的都是老百姓!

戴涛沉默了。

法比:日本兵五步一岗,三步一哨,你走不到下一条街,就会碰到日本巡逻队!

戴涛:谢谢,我会小心的。再见!

法比:你打算怎么出去?

戴涛:(指指后院) 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出去。

法比:你是从后院进来的?

戴涛:还记得前天日本兵追你和女学生吧?

法比:(恍悟) ……跟日本兵打起来的就是你?

戴涛:还有我的几个手下。我把日本人甩掉,就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看你们进了大门。当晚我发现你们教堂后面的墙头塌了一块,就从那儿翻进来了。我看你趁早把后墙头修好,别亡了羊再补牢。

法比:哎……你总不能扔下你那两个弟兄不管啊!他们伤得那么重,你就这么把他们扔给我们?要走你把他们一块带走。

戴涛:我怎么能带他们走?

法比:那你怎么能把他们扔给我们?你就全指望我和这些女人来照管他们?

戴涛愣住了。

玉墨眼里闪出希望。

玉墨:你是长官,长官是当兵的主心骨,再说,长官也不该扔下自己受伤的手下一走了之啊!

戴涛痛苦而矛盾,绷紧的身体渐渐垮塌下来。

玉墨凑近他,仰着脸看着他。

法比痛楚地看到玉墨对戴的态度显然是不同于对他的。

玉墨:留下来吧,等伤好一点再走,啊?你看雪下大了……

戴涛突然愤怒地瞪着她:走开,别烦我!

玉墨一点儿都不动容,似乎看着自己闹脾气的孩子,怜爱地笑了一下:法比,你去吧,有我陪着少校就行了。

戴涛却狠狠一扭身,向厨房方向走去,表示他不要任何人陪同。

玉墨跟法比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同时笑笑,表示对他这么大的脾气,她也没办法。她发现法比直直地看着她,看出那目光中压抑的痛楚。她慢慢转过身,跟着戴涛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一眼法比,加快脚步跟上戴涛。

法比目送他们进了厨房的门。

教堂/法比卧室 夜/内

门被推开,法比颓丧的身影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雨点和雪花微微闪亮。

他慢慢掩上身后的门,又慢慢走到沙发前,颓然坐下,懒懒地伸出两条腿。

茶几下面,搁着一瓶红酒,他看也不看地把酒瓶够出来,又从茶几隔层够出一个瓶启子和一截蜡烛、一盒火柴。他的手指头如同识途,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其准确精练。他点亮蜡烛,是眼睛仍像看不见一样,茫茫然地开了瓶盖。

他直接从酒瓶里喝酒。远处又响起枪声。他像没听见,木然地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