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3/5页)

联合搜井从二十四日清早正式开始,四个组各自抵达城角,向最中心的钟楼行动。武伯英、伍云甫、徐亦觉、刘天章一人跟定一组,每组都有四个组织的成员,武伯英跟的是城西北角一组,从习武园开始搜查。西安城街道自古东西平、南北直,每个小组检查区域是个近正方形,按照作业方向却是个菱形,逐步展开。罗子春留在武宅陪伴未婚妻玲子,只要无事他就是这个美差的不二人选。相比于查井苦差,罗子春确实吃了轻省,水井仔细观察一番,枯井每口都要下去查探。武伯英不让自己的人下去,好在八办人寻尸心切,也不甚计较,来的全不怕死,有时霉气尚未放完,就争着下井。也没遇见麻烦,光中统和军统的名头,就让有井的百姓恨不得把井扳倒了,抱起来抖给公家人看。整整一上午,西北组东向查到药王洞,南向查到清真寺,只是走完了半个角。天气炎热,汗流浃背,有些渗井就是污水坑,弄得人浑身污秽,和钻了下水道的地老鼠一样脏兮。

武伯英十点多钟,就离开了搜查小组,交代赵庸操心选地方吃午饭,耗费体力多整好饭硬菜。他开车去了蒋公馆,蒋宝珍正坐在后楼北窗前看书,坐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太师椅,适合临窗吹风,靠背太直却不甚舒服,倒是能驱散困意不至于睡着。天热人懒,懒得出去,懒得走动,反正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不妨昏昏沉沉。

武伯英看着她的木底拖鞋,秀足因在家中没穿袜子,自由自在。“听沈兰说,你昨天去看她了。”

蒋宝珍收了一下脚,随即又伸出来让他看。“你能去我就不能去?见见又怎么了?你去干啥?”

武伯英语气凄凉,不知为以前还是为以后。“我总觉得,我那孩子没死,再去问她,还是不说。”

蒋宝珍的话不合情理却合性格:“我说那话,你不用担心。尽管以前的孩子没了,你以后还可以有孩子。和我结婚之后,虽然我不生养,你可以找别的女人生孩子。我有的是钱,你可以找野女人,但是只能当生孩子工具。你找三个四个,生五个六个,我都能供能养。但是不许你讨小老婆,不许你移情别恋,只许爱我一个人。”

超出常理的话让武伯英无所适从,她见地非凡也非凡人接受,越发落寞。他坐了片刻,推说查井就又走了,从蒋府出来路过北大街,在一家饭馆门前看到了徐亦觉的汽车。他把汽车停在旁边,两辆车齐头,对着饭馆的檐墙。进去一看,果然徐亦觉负责的小组和自己的小组并桌吃饭,他坐在最中间。众人见武伯英进来,连忙让地方,徐亦觉把中间腾出来,朝左挪了一位。武伯英论资历论级别都比他高,当仁不让坐了下来。

一桌子十几个人,都说查井的事情。有个人说自己下的一口枯井下面年久塌陷,足有三间房般大小,人可站立行走,凉爽异常是避暑的好去处,大树须根丛生垂下,别有一番洞天。有人说自己下的一个红芋窖,居然窖着两堆西瓜,自己砸开一个吃了个肚圆,冰凉沙口,都有点不想上来。

徐亦觉突然低声对武伯英说:“我们四科,下午有些事情,我的人想先撤了,老武,你给准个假。”

武伯英低声答:“这事我说了不算,虽说是我居中协调,但你看伍云甫那样子,我可不敢贸然答应,你最好给他说。”

徐亦觉撇嘴道:“给他请假,没这说法。那行,你就当不知道。我的人下午找借口,零星全撤了,管他怎么说。”

寻见中统林组长尸首的消息,下午四点左右传来,正是刘天章那组在大差市枯井中发现。武伯英赶去看时,伍云甫已经到了,徐亦觉悄悄撤出没有来。枯井在座废弃院落中,青石井盖已被挪开,探查人上来,却未将尸体升上来,单等他来见证。武伯英一到现场,刘天章就给他发了个口罩,戴上朝井中一看,隐约有个黑乎乎的脑袋。随之一股腐尸特有的恶臭,透过口罩直冲鼻子,一下子钻进脑子。武伯英连忙趔开,强压住胃里的翻腾,奇臭带着腥甜,恶心不已。刘天章安排下井起尸,因为找见了自家目标,中统的手下特别卖力,给防毒面具喷了酒精下井。

尸首被麻绳绑住腋下拽了上来,中统手下都认出不是林姓同事。刘天章凑上去看了看,尸体因为在井下恒温,面目清晰如睡,分明就是中统政治科长张向东。他和张向东在总部共事,打过几年交道,不会认错。武伯英也过来看,肯定了众人的判断,他对此人印象深刻。众人正惊异间,井里传来喊叫,下井人把防毒面罩摘了大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烂成汤了,拾都拾不到手里,最好找个油布口袋!”

刘天章赶紧跑到井口,摘了口罩朝下大喊:“先看一下,是谁?!”

井下传来回音:“咱的人,林组长!”

刘天章这才放下心来,长呼了一口气,赶紧又把口罩戴上,含混地对武伯英道:“终于找到了,我就能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了。”

伍云甫回嘴道:“宣侠父的在天之灵,也在看着我们。”

刘天章没有反驳,眯眼看着别处,不愿再言语交锋。武伯英看着他,隔着口罩道:“两具尸首,都是你们中统的。看来这件案子,把你缠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刘天章用口罩遮住了冷笑:“只要你不缠我就行了。”

“看张科长的样子,死了没有几天。听林组长的样子,应该是早死的。一井双尸,成了案中案。”

“妈的洪老五,胆大妄为。隔一段时间,杀了张科长,还敢扔到一口井里。这个洪老五,不是一般的狠毒。宣侠父、林组长、何金玉、张科长、王立,连伤了五命。”

“今天捞上来的如果不是张向东,而是宣侠父,那一切就着落在了洪老五身上。但偏偏不是,那就有了大问题。说明你们中统,和宣案有着某种重大的秘密关系。”

刘天章抬头看了伍云甫一眼,暗示他不要当着共方明言此事,然后道:“你查吧,我不管,只要把我的人尸首找见,你随便查。”

武伯英被话噎住,把刘天章拉到一旁,离开几步。伍云甫听他刚才之言,不便凑过来,就站在原地不动。武伯英抓着他一只胳膊,眼神焦急,低声发狠道:“张向东一死,你怎么向徐老板汇报?”

刘天章抽回胳膊,说话更狠:“我不管,你在陕负责宣案,葛主任在中央负责。既然张向东之死和宣案关系重大,你给葛主任汇报,徐老板自然就知道了。由你去说,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武伯英更加压低声音:“你看伍云甫,不找见尸首,誓不罢休,总要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