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5页)

叫花子神情严肃,和马路上判若两人:“陆浩同志,我就是你的联络员。”

武伯英想表达亲近,见他正经,也就绷着:“你的代号?”

叫花子冷笑一声:“我没有代号,叫花子哪来的代号?”

武伯英干笑:“你知道,我就是武伯英,那你的名字呢?”

叫花子轻叹:“可能有吧,长时间没人叫,也忘了。你不觉得,没名姓、没职业、没亲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干我这行刚好吗?你想要个搭口,就叫我老花吧,也算是个代号。”

武伯英撇嘴不信:“老花同志,组织有没有指令?”

叫花子拧眉思索:“没有,不过有一条不算指令的指令。陆浩这个化名不能再用,万一被抓住蛛丝马迹,非常不安全。那段时期已经过去了,今后你的化名,就改成云雾。秘密电报往来,提起你,就用这个代号。”

“云遮雾罩。”武伯英咀嚼新代号,“谁起的?”

“我起的,上级同意了。”

“云雾之上,有最好的茶叶。”

“我知道,你喜欢喝茶。”

武伯英不免吃惊,老花把自己摸得非常透彻。有些失望,组织没有新指令给自己。又有些高兴,此人滴水不漏果然是情报老手。还有些欣慰,组织挑选这样一个高手来和自己搭档。更让人兴奋的是,此人之上就是敬仰的周恩来,想着就浑身充满力量。

“既然组织没有指令,我也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一切刚开始。”

老花不在乎埋怨:“今天只是接头。”

“以后怎么找你?”

“就来新新旅社,我天天都要饭,天天都在一马路。”

“这里不太安全。”

“很安全,明说吧,这里是秘密交通站。当然,不全是自己人,但这样更安全。刚才那个伙计就不是,如果连身边人都骗不过,也就暴露了。这种与普通人结合的站点,是最安全的。你放心,除了老板知道我,其他同志都不知道。而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

武伯英默默点头。“那就这样,我走了。”

老花摊手指指酒菜:“点一桌子不吃,不合适,让人生疑。”

“我吃过午饭了。”

“你不吃我吃,很久都没吃过好的了。”

武伯英只好放下起身离开的姿态,坐回桌边。老花不再理他,自顾吃菜喝酒,风卷残云一般。酒菜下肚,他没了刚才的严肃,时不时看看武伯英,略带笑意。“密裁宣侠父,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没有预计来敌人会下狠手。像他这样,一个著名的、公开的、高级的干部,都以为抗日前提下,他们只敢限制、威胁、监视。是特务太胆大,还是我们太疏忽?是敌人太歹毒,还是我们太乐观?”

武伯英本就没拿他当一般交通员看待,听言更断定了西安地方秘密组织的领导身份,但从这颇为清醒的词句中听出了一些不满,于是不做评论。

老花继续道:“西安事变你亲身经历过,知道之前是什么局势,反共只是暂时被压抑,不可能被平息。而有些同志,以为抗日是当前唯一任务,以为反动派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新媳妇的花袄还没见水,陪嫁的镜子就打碎了,宣侠父失踪,标志着又一次反共高潮的提前到来。目前只能靠你,用智慧来打碎这个浪头,我会竭尽全力协助你。”

武伯英默默点头,反复揣摩了几遍,才说出了想法:“你向上级汇报一下,我希望沈兰同志能在西安当我的联络人。我们是夫妻,更安全更隐蔽。不但对我安全,也对你安全,对整个组织都安全。”

老花边嚼边答:“你的请求,伍云甫说过,不用再请示,不可能。”

“为什么?”

“沈兰到底暴露没有,现在还不太确定,不可能回西安,更不能配合你。”

“她现在在哪里,你们也太大意了,咋能让她暴露身份?”

“如果暴露,也是她自己暴露的,到底真正暴露没有,现在估计不来。上边研究过你的请求,你太重要了,不能冒这个险。为什么一定要沈兰,我不好使吗?”

“你很好,但是,这不是我要的答复。”

“你想要什么答复?”

“行动答复,沈兰在西安出现,就是对我的答复。除此之外,一切答复我都不接受,你说不可能,我要可能不。不管组织批准与否,你们都应该传递上去,伍云甫和你,都没资格直接答复我。”

老花见他有些怨气,自己又化解不了,索性随他去了,只顾吃菜喝酒得实惠。武伯英闷闷不乐,假离婚,真分离,夫妻重聚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二人结账出门,老花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满怀感激跟在武伯英身后。

门口的伙计奚落道:“你个老锤子,今天吃了大户!”

老花扬扬手里的骨板,作势要打这个势利眼,但堆着一脸满足的笑,却是像听了夸奖。刚一出门,老花飞快扫了一眼,目光略在街对面停顿,轻声道:“有狗。”

武伯英朝街对面茶棚看去,果然有两个闲人坐在最外侧喝茶,朝新新旅社不停观望。老花很快判断出来:“狗不是你带的,也不是跟我的,可能有人不小心,引到这边了。你走你的,放心,没事,我们来处理。”

不等武伯英答话,老花就如同打了吗啡针一样跳起来,边走边手舞足蹈,焦急地摇着骨板,铃铛急切噪响,和着粗声大气的喉音唱起莲花落,似乎也在给交通站里心明耳亮的同志提醒,拾起了望风者的角色。

龙是龙,鳖是鳖,

唢呐是铜锅是铁。

丑人自有丑人爱,

烂锅扣个烂锅盖。

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儿子会打洞。

啥秧子上结啥蛋,

他爹卖葱娃卖蒜。

武伯英回到破反专署,属下们都已经回来了,罗子春正坐在办公桌边眉飞色舞说话。见头子进来大办公室,嘻嘻哈哈的场面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平板的脸皮,把人吓了一跳,原本不想这样,但这样也挺好。

“你们刚才谈什么?”武伯英尽量平易近人。

罗子春笑着说:“我们刚才商量,你把我叫骡子,这是外号。我听习惯了,不觉得难听,还觉得亲切。你看,赵庸,就是招子。李兴邦,就是栗子。梁世兴,就是梁子。彭万明,就是棚子,哈哈哈!”

武伯英和蔼否定:“不好听,我们又不是帮会。”

彭万明笑道:“这还有个好处,到了生地方,用外号称呼,别人摸不着身份。”

赵庸也支持:“我们老家,要面子的念书人,结伴去逛窑子,就假名互相称呼。还有一些财主,怕妓女纠缠,也是用这法子。”

武伯英看看憨厚的赵庸:“你嫖过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