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吹梦到西洲(二十七)(第4/7页)

这样大的事霍言山自然也知晓了,二人面对面坐着,霍言山突然出声:“我曾与叶华裳打过几次照面,也与阿勒楚打过数次交道。我以为在这纵横捭阖的权利交锋之中,叶华裳会败下阵来。”

“因为她看起来是弱女子吗?”花儿问他。

霍言山摇头:“因为她一无所有。”

“你未免太看不起一无所有之人,正因一无所有,才没有后顾之忧,她只管向前看,向远看。”

霍言山咀嚼花儿的话,他认同她所说,因为她也曾一无所有。他们初相遇那一年,她连饭都吃不饱,在隆冬大雪天气里,提着桶,去燕琢城外的河里凿鱼。那河被官家占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凿,要走很远,走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她可不一无所有么!

“你倒是应有尽有。”花儿笑道:“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像你一样命好的人。”

“你说得对。”霍言山不顾她的嘲讽,只一心看着前路。花儿知晓他在看什么,他的滇地大军已开拔数日,在崇山峻岭之间,无声挺进。霍言山并非草莽,他是名门之后,长在富庶的江南水乡,受着文人墨客的浸润,又有百年武行的教导,他这样的人,只要心性不变,就不可能是草莽。

花儿在霍言山身上看到了势在必得,这种感觉太过熟悉,那时他们在霍灵山里,他亦是这般模样。如今他二人已撕去逢场作戏的外皮,对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霍言山好奇花儿为何不走,花儿困惑霍言山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二人这样尔虞我诈,倒也习以为常。

但花儿明白一件事:霍言山与他的父亲霍琳琅,虽隔了心,但并未彻底隔心。他们父子二人定是要一共拿下天下的。

远处盯着他们的照夜和懈鹰在轻声交谈。

照夜问懈鹰:“接下来衔蝉她们会如何做?”

懈鹰摇头:“衔蝉的事,我不知晓。衔蝉已不是从前的衔蝉,她能为任何事做主。”

“衔蝉想教人读书。”照夜道:“跌跌撞撞这许多年,她却仍旧只想教人读书。”

“二爷说:待天下大定,万民喜乐,以衔蝉之本领心性,做丞相不为过。”懈鹰如实复述白栖岭的话。

“丞相,女丞相,这世道若真有一个衔蝉这样的女丞相,那再好不过。”照夜笑了。分别时衔蝉问他可还记得当年燕琢城一别之时说的话,照夜说记得。那时他们说她的笔是刀剑,他愿以身相护。

“在江南城里,衔蝉的“盐案”真厉害。”懈鹰说:“你们柳条巷,不,燕琢城的女子真厉害。”

懈鹰自诩始终旁观,这几年他在苏州河边要饭,百无聊赖之时将过往诸事想了又想:那些女子总跳上他心头,远在额远河对岸的、远在狼头山的、远在京城的,散落在世间的。懈鹰是习武之人,并无细腻心思,想起这些女子了不起,也只会空赞一句:厉害!

起初他还不服不忿,曾与柳公抱怨:“二爷为何要重用女子?你看他重用的人,哪一个不是娇滴滴的上不得台面!”柳公要他管好自己的嘴,只管与二爷学看人用人;也要他管住自己的眼,要他看远些。

这一远就是好几年。

并且在这几年里,懈鹰终于情窦初开,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他偷偷对照夜说:“柳枝虽性子烈,但人极好。诚然,性子不裂,也不能训虎你说是不是?”

“待天下太平了,把柳枝娶了吧!二爷说对待女子要真心实意,外头再张狂,到了家里也要听夫人的。”

懈鹰眼睛直跳,不知为何,他总是心慌。许是这几年太过憋闷,心慌之时就想找人说话。如今身边好歹有了照夜这个伴,就像刀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不停地说。此刻的心慌是真的,他以为自己又饿了,从身上摸索出一个饼子啃了起来。

“你话变多了。”照夜说。他可是记得当年燕琢城初见,一袭黑衣的懈鹰像个煞神。他们说他是那白二爷的影子、杀手,说他杀人不眨眼,说他没长心。

“让你要几年饭你试试!”懈鹰对要饭这档子事真是耿耿于怀,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身材魁梧体型壮硕,愣是被饿成了皮包骨。二爷怎么说的?要饭就该有要饭的样子!吃不饱懂吗?上气不接下气懂吗?

让他吃不饱饿着,但活一样不少。江南祸家密密麻麻的大仓都进了白栖岭的脑袋。懈鹰了解白栖岭,他思考缜密,布丁何时就能用上。起初懈鹰也不懂白栖岭为何要跟霍家耗这么久功夫,直到他看到霍家在江南的根基,才知晓若想彻底扳倒霍家,终究是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

懈鹰想起什么似的对照夜说道:“兄弟,咱们今日也得有个嘱托。”

“什么嘱托?”

“若有人死了,另一人别管,要活,要带死者的魂灵回家。”

照夜呸了一口,上前打懈鹰嘴,懈鹰则摇摇头:“无碍,见惯生死、看淡生死。”

二人正说着话,忽觉前方有异动,照夜说一句:“出事了!”二人齐齐飞身出去。他们在密林之间穿梭,不带一点响动。最前方,有人偷偷从背后摸向花儿。那几人身手不凡,看样子是奔着花儿去的。

花儿的惊天耳力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她突然问霍言山:“霍言山,有一事我实在不懂,可能问你?”

“可问。”

“你既不爱你的夫人,又为何要娶她?滇城人背后说的话多难听,你当真不在乎吗?”

“与百万精兵比起来,世人的诟病又算得了什么?”

“可你夫人也是奇女子,你对她没有一点动心么?”

霍言山沉默不语。他是在思索花儿的问题,他对夫人当真没有一丝情感吗?他说不清。只觉得他的夫人虽没有惊天美貌,却也有着别样的风情。霍言山碍于颜面不肯承认夫人也有独特之处,但他心知那不过是面子作祟罢了!他想:我堂堂霍言山,为何要受制于你?

远处的细微动静停下了,花儿仍旧没有回头。在滇城时,她曾远远看过霍言山的夫人几眼。女子之间情谊相通,花儿能看出她张狂的神情之下藏着的不甘。那女子久居滇城,涉世未深,被霍言山背地里扣以村妇的名声,可她也是武将之后,也有横刀立马的姿态,她不过是瞎了眼,被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蒙蔽罢了!

如今那“村妇”对一切起疑,终于走出了滇城,带着她身边最得力的侍卫来到了江南,参与一场天下的争夺。她原本以为是花儿惑乱了自己夫君的心思,在听得那一番话后,意识到自己的夫君或许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

黑纱下的她思索凝神思索,而后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