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春闺梦里人(二十二)(第2/3页)

夜深人静时候,他会爬上屋顶,他的位置恰巧能看到三巷的院子,只可惜位置远,他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一个弱柳扶风的影子。即便只是影子,他亦能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的衔蝉。

照夜在屋顶陪衔蝉度过一个又一个闷热的夏夜,有时她执一把团扇轻轻地扇风,他便觉得那风扇到他脸上来了。

最痛苦的时候是娄擎发疯之时,衔蝉像一只可怜的小鸟,抖动着翅膀,却飞不出那深宅大院。

或许她不想飞出来,照夜想:一定是她自己不想飞出来,她没有倒塌。

在他到京城第二个月后,小阿宋和几个小“燕好”随灾民们来了。小阿宋如今好生聪慧,为避免与照夜接触过多,几乎不来找他。她带着几个丫头在一个破庙里栖息,因着争地盘打了好几架。阿宋厉害,打架时候不输半大小伙子,不要命一样反击,别人都说:那新来的小叫花子怕是要横死,哪有这样的小丫头,一点欺负不得!

她几人整日在京城乞讨,久了便把京城的地形摸清,阿宋每日得空去跟照夜约定好的地方,发现了什么就用事先约定好的方式画到墙上。别人看她画的没有章法,不识字的小叫花子信手涂鸦罢了,照夜能看出来,将这些东西誉到纸上,记在心里。

有时阿宋会去三巷。

三巷巷口守着的侍卫很是厌恶她,每回她还未靠近,他们就执鞭驱赶。阿宋不怕疼,一次次试探,却一直进不去。有时阿宋没了主意,又不敢找照夜,怎么办呢?

花儿便将辛苦找到的阿公送到了京城。花儿找阿公又是一番磨难,幸而阿公虽身残,但头脑仍旧清明,走过南闯过北的老人遇事冷静,住进破庙里,为阿宋掌一盏心灯,阿宋便不慌了。

她想念亲人的夜晚,总是趴在阿公膝头,缠着阿公给她讲故事,随便讲些什么,有时听到伤心处,白天不要命的小叫花子脸颊上挂着泪珠,安然睡去了。

这些事讲起来不过三言两语,然个中辛苦不说罢了。

照夜背负着对谷为先的承诺踏进京城,以求布一张天罗地网。京城充斥各方人物,他亦渐渐摸清,而飞奴,带着他的人在要紧的时刻,来了。

飞奴显然没有瞒他,在他面前对那侍卫下了杀手,但照夜却担忧与飞奴同路,只因飞奴与他并非一路人。

下一日京城突然风声鹤唳,因着连日闹鬼,太后吓出了一场病来,逼着皇上派人巡城抓鬼。娄擎心中对太后不满,却也被这鬼神阵仗吓到,命衙门挨家挨户地搜。至于搜什么,却不明说,看到谁家里有离奇的东西便带回衙门审。轻则几板子,重则剁手指,一时之间混乱不已。

至傍晚,河月街上还是亮起了灯笼,花儿原本在府里练武,练着练着突然丢下刀剑,带着柳枝和燕好直奔了风月楼。

京城这样不太平,花儿觉得多少与那“贵客”有关,那一日追他至城外,有用的话没说上几句,想起就不安。这次去风月楼已经没人敢拦她了,老鸨陪笑着让她上座,对她解释:今日只有寻常地喝酒,京城闹起来,咱也不好有大阵仗。

花儿巡视一周,指着那“贵客”平常常坐的位置:“我坐那。”

她三人耐心等着,期间柳枝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与她二人耳语:“搜到咱府上了,让二爷派人打出去了。”

“二爷没让搜?”燕好轻声问。

“让搜就不是二爷了!二爷不仅没让搜,还让他们滚蛋!二爷说他夫人夜里本就睡不好,若闹这一遭扰了眠,就打到衙门去!”

花儿闻言嘁一声:“他拿我做什么挡箭牌!分明他自己半夜睁着眼睛熬鹰。”

三人同时捂着嘴哧哧地笑。谈笑间,那“贵客”果然来了,花儿就知晓他会来,于是对他举举杯,而后对燕好二人使了个眼色,另两人便出门了。

“贵客”身上罕见的幽香今日愈发浓了,花儿闻着有隐隐不适,再看旁人,似乎都比平常癫狂。那“贵客”看着花儿,目光玩味。花儿眼看着门口,不到一个时辰,柳枝回来了,大声道:“出事了出事了!”

众人神色皆惊,老鸨怕她扰了生意,忙打断她:“柳枝姑娘,别这样吓人,出什么事了?你小声与我说说!”

“光与你说,旁人就听不到了!”柳枝大喊:“那头那个三巷!侍卫都死了!乱套了!”

花儿闻言看向“贵客”,再看回柳枝:“如何死的?”

“太蹊跷了。有路人说傍晚时候三巷巷口突然跑出一群老鼠来,隆冬季节见一两支老鼠不稀奇,见一群就稀奇了!那侍卫去吓老鼠,谁知那老鼠竟然不怕人,往侍卫身上爬,咬那侍卫!”

“什么?闹鼠了?”原本风月楼里饮酒作乐的达官贵人们纷纷起身,惦记起自己的粮仓来。老鸨叹了口气,指了指柳枝:“你呀!”又上前挨个拦着,要他们结了酒钱再走。

“姑娘不去看热闹?”那“贵客”骤然开口问花儿。

“热闹有什么好看,不看了。”花儿问他:“您不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不若回去睡觉。”

“那我送您一程。”

花儿跟在他身后,夜色里看到从风月楼出来的人,跌跌撞撞,像喝多了一样。

“姑娘可有不适?”“贵客”问她。

花儿笑着摇头,反问他:“我该有不适吗?”言罢拦在他轿前,轻声问:“你究竟是谁?”

那人则摆摆手对她道:“不重要。再过一些时日,姑娘自然会知道。姑娘既然关心三巷,不如就去看看。”

起轿走了。

花儿觉得这人知晓她的底细,又对她充满探寻,或许直接去问飞奴会快些。可飞奴如今对一切守口如瓶,花儿去了怕也是白去。匆匆赶到三巷巷口,看到里里外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戒恶也在人群中,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照夜也在,眼睛看着巷子里。

花儿挤到戒恶身边,扯着他衣袖小声问:“老头儿,你不是火眼金睛吗?你看到鬼了吗?”如今那些老鼠已经消失了,只剩巷口横陈的尸体。戒恶看着这情形,答道:“怕也只有鬼能闹至如此了。”

旁边百姓听了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多待,匆匆散了。而三巷里头,死一样的寂静。花儿看到有侍卫在墙头冒了个头,又转瞬消失了。

再看回戒恶,他已面色如初,他对此竟并不意外,这令花儿觉得,或许是戒恶故人做下的,又或许他见过这样的景象。她还想问什么,戒恶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了。

花儿将此时此景——在头脑中记住,尤其是气味,被血腥味遮掩住的那隐隐的气味。照夜应当也发现了,他看了眼花儿,又看向灯笼上面停着的那只鸟,花儿便知晓了,此事与飞奴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