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额远河硝烟(十一)(第2/3页)

拿着白栖岭的图,一人要杀他,一人还要留作他用,最终那野猪赢了:白栖岭必须处以剐刑。那野猪说完就如遁地术一般推门而去,而剩下那人,则见了吵闹要见霍言山的花儿。

霍言山可以当即处理那野猪,但与白栖岭一对视,二人都决议再等等。再等等就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花儿端着断头饭为白栖岭送行,而有一人,潜进了那间屋子,纸窗的剪影上,野猪和算命的跪了下去。霍言山始终未阖的眼,始终盯着那个屋子,直至天微亮时,野猪戴着面具出来,那人再未出来。

霍言山依稀看懂了,那野猪和算命先生都是那影子人的提线木偶,至于那影子人,躲在屋内在等一场屠杀。为白栖岭行刑之时,飞奴潜去了那间屋子,见到一个细伶仃的男子。那男子他见过,是灵庵里从前的和尚。山匪灭灵庵之时,那和尚不知去了哪里。

飞奴与之进行了殊死搏斗,那和尚不是吃素的,下手稳准狠,两个亡命之徒的血染红了屋内的墙,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那和尚从前白日念经,夜里头脑中厉鬼横行,渴血嗜血,最喜看人搏斗。在一间小屋之中,看人为苟活诛杀同类,他表面平静,内心的欲/望如滔滔江水,在他体内独立进行一场交/媾。他不需借助任何人,当最终活着的人走出来之时,他的兴奋直达天灵盖。

飞奴与他搏斗最酣之时,白栖岭被剐了第一刀,痛苦但没有声响,花儿回头看着绞架上的一切,一刀结果了跟着她的小匪。她看不到的地方,飞奴九死一生,被那和尚死死扼住喉咙之时,那和尚体内的欲/望揭竿而起,在他颤抖那片刻,飞奴的匕首扎进了他脖子。

霍灵山上最隐秘的匪首死了。

飞奴跑出屋子,放了一个鸣镝,很多人抬头看天上,那野猪也抬起头,霍言山的刀瞬间抹进他脖子,血溅了出来,他一把扯下那野猪的面具,将其丑陋的嘴脸及死相公诸于世。

这场搏斗如此之长,此刻的白栖岭已是血肉模糊。山匪登时大乱,举起砍刀冲向他们。恰在此时,那紧闭的山门缓缓开了,逃出去的谷为先和照夜带着一小撮谷家军杀了进来,随他们其后的,是隐匿在山间多时的霍家铁骑。

一场混战在这校场之中展开,霍言山趁乱绑走白栖岭,谷为先率先追了出去,而照夜被困,山匪要杀他,他的胳膊、腿接连受伤,在他以为自己命绝于此之时,飞奴从后山杀了出来。

他原本已受重伤,提刀冲过人群靠在照夜背上,至此,柳条巷一起长大的兄弟终于靠在了一起,这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站在一起。

飞奴亦不知自己他日的死活,他本已杀红了眼,此刻对照夜喊:“我给你绑的结是儿时玩的死结!你可知道!”照夜那时痛苦,谷为先逼他去想:为何飞奴要他好好想想!当花儿要霍言山放了他们,山匪来解他们的镣铐之时,他猛然看到双手打的结。是他的兄弟留给他的生机。

“我知道!”照夜说:“飞奴!若活着就跟我走罢!”

飞奴以后背抵他,悲怆说道:“兄弟,杀了他们!”他太知晓这些山匪的脾性,只有不停地杀,杀到他们服软,杀死最后一个,方能清净。

他二人背靠着背,血粘着血,在这校场之中杀尽了最后十余人。他们都累了,走不动了,照夜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牙齿打颤,拉着飞奴的手。飞奴将他拖进自己的屋内,在他手边放了一个装着水的木桶,随即转身要走。

照夜下意识扯住他衣袖,泪如泉涌,问他:“飞奴,你要去哪?”

飞奴蹲在他面前,用掌心为他胡乱擦泪,咬牙说道:“你我各有报复,今日就此相忘。若来日战场相见,不必心慈手软,大可赶尽杀绝!”言罢用力扯出自己的衣袖,踉跄走进血泊之中。

那血泊似一条长路,一直延伸向前,他义无反顾踏进去,对错由他人诉说。只是他回头,注视着花儿离去的方向,那天梯通往她心之所向之地,是他助她成为斥候的第一场奔袭,是他们天真之时曾许的一生相扶的誓言。

自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那头谷为先带人追出去,眼见着要追上霍言山他们,却被一群天降的黑衣人围剿。霍言山听到响动,杀了回去,见谷为先身处劣势,趁乱之中二人对视,霍言山对他抱拳:谷兄,后会无期!转身离去。

霍言山与谷为先,二人年少时曾辩天下、辩大儒大义、辩人伦,辩尽能辩之事,虽惺惺相惜却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霍言山有心杀白栖岭,在动手之时又有了犹豫。霍家人有恩必报,白栖岭千里迢迢随他来剿匪,实属舍命义举。他的刀无法落下,只有将他交与天命。他临行前看到白栖岭奄奄一息靠在树上,心中竟有惋惜之感:若他出身高贵,定也是一方枭雄。

霍言山亦没再回头,奔向更大的天下。

而懈鹰在白栖岭离开前临危受命将江南大仓的粮草运往霍灵山,他依照白栖岭的方式,走旱、水两路,穿林过山,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开拔。他从来都相信尽管白二爷只身赴险,但他命硬至此,老天定不会收。唯有将粮草运到霍灵山,天时才会逆行,大昌之年才会到来。

尽管,他们都不知那大昌之年,究竟是哪一年。

而白栖岭,此刻享受着他从前从未享受过的照顾,一个不太细心的“丫头”一边与他拌嘴,一边小心翼翼喂他喝药。唯有此刻他的斗志被卸去大半,内心有股岁月缓平清净之感,与此同时被卸去的还有他的杀气和那一身傲骨。

傲骨属实所剩无几。

重伤之人喝药要求人、吃饭要求人,就连那小解也要求人。他只要有动作,浑身上下如有挫骨扬灰之感。此时唯有求人。

可要求的人,曾偶入他那不堪的梦,那梦起初很寻常,他醒了骂一句“晦气”便作罢,如今却清楚记起来了。又因为那时不知自己死活,与她打下那个莫名其妙的赌,如今想起亦是可笑。

白二爷别扭起来。每当有求于人便咳一声,可对方又拿捏他,他不认真唤她名字,她便不理他。

于是他:“孙燕归。”

“喝水。”

“说点好听的。”花儿终于逮着机会在白栖岭面前耀武扬威,偏要敲碎他一身傲骨。她多少有点得意,那凶神恶煞的白二爷求人还真别有一番风味,譬如当下,他酝酿说什么好听,着实酝酿许久,最终道:“你倒的水好喝。”

“让你夸我,你夸水作甚?”花儿坐在他床边嬉笑着看他,手欠之时戳他胳膊上的剐伤,他咝一声,她就笑。白栖岭不矫情,她也就宽了心,渐渐爱对他伤口出手,有时也为了试探那皮肉是否还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