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周

我平均十分钟去一次厨房,中国大妈用三十分钟奋斗出了一桌美食,六七个长辈住一桌,看起来特别想搬个凳子添双筷子一起吃,外国人的食物还在烤箱里,散发出迷人的气息。第一次去,小陈在摘豆角,第二次,他在切蘑菇,第三次,他终于慢悠悠地起锅了,开始烫蔬菜。

正值煮饭高峰时段,厨房里先是两个中国大妈,手脚麻利切青菜洗青口,还有几个外国人烹制着自己的独门美食,看上去一片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小陈把所有食材放在桌子上,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虽然我有很多东西,但是我应该从哪个东西开始呢?

一个小时后,他捧回一锅番茄意面,并且带着一种惜败的表情说:以后高峰时间我不去煮饭了,那么多人看着,压力太大。

昨天刚到瓦纳卡,小陈去观察了一下,这回营地的厨房特别大特别明亮,他从冰箱里拿出羊排牛排意面水饺,雄赳赳气昂昂走向了公共厨房。

说句良心话,这次众目睽睽下煮出来的意面,是本次房车旅行的最佳发挥。但显然,离他的自我要求有点远,小陈还说:旁边有个高大的德国大帅哥,煮的饭看起来五颜六色可好吃了。

因为折腾是他的本能。

我助理拔腿就想往外走,可惜天色已晚,眼看那德国小伙子像一阵清风,从厨房门口晃过。

在雨中草草吃完后,助理不得不履行她的承诺,她一边洗一边站到了我这边,偷偷说:你家先生,怎么能用这么多碗呢?

小陈坐在房车里,只惦记着那桌中国大妈的菜,“听口音是福建人,要是再年轻点,我就去搭讪了……”

这熟悉的一切啊,去年我在房车上,都是靠一次性纸制碗碟哼过去的。

新西兰是个很奇怪的地方,照片看上去都是蓝天白云青葱绿地,看起来特别适合人类居住。其实它经常让人困惑,就像一片还不太成熟,不会控制好温度的人类移居基地,在房车上觉得外面热极了,可以赤膊穿短袖短裤的温度,一站到外面,冷风一吹,实际温度16度,整个人的认知都开始困惑了,怎么回事?

做年夜饭的时候,我助理很高兴,用一种无知的雀跃蹦着说:好的好的,你做饭我洗碗,我最喜欢洗碗了。小陈把冰箱里所有的食材搬出来,花20分钟填满了房车上的20个碗,牛排煎一煎,每人盘子放一块,玉米煮一煮,每人拿个碗放,还有水煮过的香肠,蔬菜……

小陈在这种天气里,知道了什么叫功能性穿着,他经常在户外店里兜兜转转,出来就拿出一件新武器,你看我这个衣服,防晒的,看我这个裤子,速干的……他给小孩买了一双登山鞋,儿子穿上后那傻乎乎的德性一模一样:妈妈你看我这个鞋,不会坏的,它前面这个黑色的地方,是防水的哦。

他对交流显得没多大兴趣,但对干活显得兴趣很大。

儿子穿着这个鞋,去湖边测试防水性能了。

结婚久了,习惯了某一种声音经常在旁边叽叽喳喳,很容易把它当成背景音。

啊,男人。

年轻女孩完全不了解,妻子说的话丈夫会忽略掉95%,只吸收里面的5%,我做过好多次实验,说一个以前说过的笑话,小陈有时候哦一下,有时候哈哈大笑起来。

我努力观察了一下别的房车里的男人,在房车里,你可以找到每一个年龄段的男人,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刚生了小baby的男人,带着一双儿女的中年男人,白发苍苍带着老伴的男人……

我助理善解人意地劝慰我:其实你说一次,他就听到了,你何必说八次?

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身负重任,脸上挂着坚毅的表情,开着一辆房车,征服全世界。

我只是在一个8度的夜晚提醒了他八次,能不能先把车上的暖气开一下?!

征服世界的意义就是:找点别人没弄过的东西。

他脸上总会出现一抹神秘的微笑,一种先知对待愚人的态度,在我身上收割了无数的智力优越感后,我助理还在旁边添柴加火:小陈先生真不容易,又要对付你,又要对付小孩。

小孩去到哪里,都积极寻找着宝藏,随时拿起一块石头问我:这是陨石吗?

他忽然变成了房车上的“什么都知道”先生,把头搁在说明书上看一会,知道该怎么开煤气,又搁回去看一会,知道怎么铺床,等到弄懂排污,排水,充电,小陈的神色已经跟先知差不多了,每次听到我问:这个怎么弄?

小陈也一样,当我们去到一片传说中海豹的栖息沙滩,小陈拍完近处躺着睡觉的几只海豹后,忽然满脸惊奇,发现新大陆一般大喊:快看,那边有只海豹在跑啊。

小陈得意洋洋地过来,啪嗒一下打开藏在窗帘后面的开关,还附赠了一句:土人,这你都不知道。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听到他说:它跑起来怎么这么像一只狗?

刚上车的时候,入夜,我一直琢磨着,后座的开关在哪?我像熊瞎子一样找了半天,几近于精神崩溃的边缘,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求助:哎,你过来帮我看看,后面的灯开关在哪?

那其实的确是一只黑色大猎犬,正开心地跟主人玩追逐游戏。

小陈自从开上房车,整个人精神焕发,一路专注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上。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很多男人痴迷房车,房车这玩意因为体积的庞大,到处都有着让人无法琢磨的小问题。

小陈的眼神黯淡下来了:原来真的是只狗。

旅行的意义不是看夜的巴黎看下雪的土耳其,重要的是给他点事情做。

我忍不住笑出猪叫声。

这就是男人。

几天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证明方式,报名去跳伞。

十几年前我爸妈带着我和另外几家人出去玩,途中我爸和另外几个男人,对什么景色啦美味啦,张嘴就是:我看也就这样。最惊心动魄的一个情节是,载我们的小巴车坏了,顿时所有男人沸腾起来,好像找到了什么可以为之奋斗一身的事业,站在路边一个个唾沫横飞,不停地在车旁边打转,几个大男人围着司机,打开车前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个白色水桶,一个男人跑得飞快去小河里打水……那架势,好像他是去比武招亲一样。

连续两天早上七点,小陈穿着一身保暖衣,匆匆下车去集合,被教练告知,今天风太大跳不了。

男人不行,男人如果像女人一样,摆拍坐在泳池边,喝着一杯果汁,不知道为什么,你很想把这个男人打死。

等到第三天,英雄凯旋归来,回到房车上,激动得像说书先生,从怎么坐飞机开始,一路说到怎么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