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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天成的面色一滞,只得止住了他:“六云,你放心—赵信全见了我,应该会放我舅舅的。”

“可是,表少爷你的安全……”朱六云忧色满面。

黎天成拍了拍腰间的枪套:“我这‘勃朗宁’是吃素的吗?堂堂赵府,外面又有你们,赵信全敢对我怎样?他大不了就是和我谈判求活!”

朱六云只得退下台阶:“你有什么意外,只管朝外面呼喝一声。”

韦定坤也凑到他耳畔言道:“天成,你在里边尽量拖住他—我们争取把他生擒活捉!”

黎天成微微颔首,阔步向“百善堂”内昂然而入。

堂室的中央处,一张紫檀木茶几横列着,赵信全正和朱万玄对面箕坐,慢慢地品着香茶。

“哎呀,天成你可来了。”朱万玄一见到他,原来很不耐烦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赵世侄一早请我来喝茶,我陪他喝了这么久,他却不肯放我离开,说是非要等你到了后再说……”

黎天成满眼是笑:“感谢赵兄如此盛情款待我舅舅—我来了,他可以走了吧?”

“你既是来了,他当然可以走了。其实我主要请的还是你。”赵信全握着那根西洋手杖“笃笃笃”地敲了几敲柏木地板,“朱世伯,晚辈方才真是失礼了。晚辈让专人用专车送你回去?”

“世侄,你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你是应该用专车送一送我。”朱万玄还在那里没心没肝地和赵信全开着玩笑。

“舅舅—”黎天成低喝一声,表情显得有些严峻,“外面有六云哥等着你呢,坐我的专车回去。”

朱万玄一愕,慢慢反应过来,直视着赵信全:“信全,你究竟想喊天成过来一起喝什么茶?说什么话?”

赵信全冷冷地和他对视着:“自然是喝我俩该喝的茶,说我俩该说的话。朱世伯,你真的无须再留在这里了。”

黎天成也向他开口劝道:“舅舅,你放心地和六云哥走吧—我和信全兄喝完了茶、说完了话,自然会安安全全地回来的。”

朱万玄盯住了他:“天成,你可一定要好好回来啊!”

“嗯。”黎天成重重地一点头。

朱万玄只握了握他的手,不再多言多语,沉沉地退了出去。

赵信全一声清咳,做了一个手势:室内在场的其他所有下人都会意离去,并把大门从外面紧紧关上了。

他手中西洋手杖往前一伸:“天成君,请坐。”

黎天成毫无异容,安然地在他对面盘膝坐下。

赵信全捧起面前的那只彩莲玛瑙杯向黎天成一亮:“天成君,这是你赠送给我的‘宝杯’。我现在只要喝茶,用的就是它。”

“信全兄,你喜欢就好。”黎天成浅笑而答,“你送给我的那尊‘羊马相戏’银雕,我也时常在欣赏,觉得它寓意丰富、很是有趣。”

赵信全一笑,提起一只青花瓷壶,在另外一只紫陶小杯内倒满了红茶,递给了黎天成。

黎天成却没有伸手去接。

赵信全自己将那杯红茶一饮而尽,又再倒满,向他含笑递送前来:“天成君—你放心。这是你我坐下来最重要的一次谈心,时间还长着呢。我不会把它弄得那么简单粗鲁的。”

黎天成这才接过紫陶小杯抿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苦中有咸,咸中有甜,甜后又苦—信全兄,你竟在这茶水里加了盐?”

“这是我当年在日本关东江户城旧舍里学到的‘盐之茶’。你看,茶叶苦寒降火,精盐味咸解毒,二者交融为一,可以清胃化痰、降火利咽。”赵信全娓娓然讲道,“但是,我在日本煮了那么多次盐之茶,从来都没有今天这壶盐之茶好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黎天成慢声而答:“我想,应该是你往这茶水掺加的盐质与你从前的有些不同吧。”

“聪明莫过于天成君,果然是一语中的。”赵信全轻轻摇着手中的彩莲玛瑙杯,做着绵密的“醒茶”工夫,“确实是你们中国……不,我还习惯了称呼‘中国’—”一瞬间,黎天成听得面色骤变,“你们中国的井盐和我们日本的海盐大不相同:井盐得地脉之灵气,可以滋养众生、味淡而长,不似我们海盐浅浮无根、味浓而促。实话说,你们中国真的在物产资源上处处胜过我们日本!也难怪我大日本帝国会为你们的物华天宝而发疯发痴啊!”

黎天成双目神光灼然,逼视着他:“黎某今天才完全明白—赵兄台你原来竟是一个认贼作父的‘日本人’!真不知道赵老爷子他们在黄泉之下知道后会有何感想?”

“他们当然会以我为莫大的骄傲!”赵信全冷傲而道,“我是早就归化了大和民族的日本人,我的真名不叫‘赵信全’,而是‘川崎全信’。”

“我已经知道了。”黎天成这时倒冷静了下来,从容言道,“我难以想象你究竟是怎样从‘赵信全’变成‘川崎全信’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只能告诉你一点:大日本帝国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就是她给了我现有的一切!没有她,我早就在法国沦为乞丐而卧尸街头了!”赵信全目光变得有些迷离,“黎天成,你也加入大和民族吧!你一旦加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黎天成仰天一笑:“我为自己身为中国人而骄傲。我的祖国正在浴火重生。她的将来必定是光芒万丈—我对成为日本法西斯的犬毫无兴趣并极度厌恶!”

“呵呵!你认为中国将来能够战胜我大日本帝国?你睁眼看一看现实吧:广州市已经被我们皇军拿下,皇军正从华北、华中、华南三个地方朝武汉发起总攻!蒋中正和他的黄埔军还能蹦跶几天呢?”赵信全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口樱花茶,“当然,你要自己装瞎,我也拿你没有办法。我在日本留学期间,便觉得大日本帝国确实比中国先进十倍,也强大十倍……就在那个时候,我毅然抛弃中国人的身份,归入了大和民族。其实,我们两国的关系主轴一直是兄弟关系、师徒关系。甲午海战之前,你们中国为师为兄,我大和民族为徒为弟。甲午海战之后,我们两国的关系便翻转过来了。当时,你们儒教的‘圣人’康有为见到大和民族蒸蒸日上,于是劝光绪皇帝以同文同种之中国而依附之,意欲实现‘中日合邦’,建成大东亚共荣圈,与白种劣等民族相抗衡,并雄立于世界。那时,我大日本帝国是全力赞成的—以伊藤博文首相之尊,亦心甘情愿去北京担任一介小小之顾问。可惜,这个‘中日合邦’计划很快被慈禧太后老妖婆打断了……

“后来,到了民国年间,与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之际,我大日本帝国仍是抱着‘中日合邦’之极大诚意,只希望你们中国各级政府机关专聘日本人氏为顾问,而渐渐以师长之身份引领你们重回大东亚共荣之中心!可惜,你们居然还是不识好歹!既然徒弟不大听话,身为师长的大和民族就只得挥起‘戒尺’进行严厉的教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