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想,我真的爱你。

阴差阳错, 98年二月,佟闻漓接到一个越洋电话

电话那头用标准的中文问她:“是不是佟闻漓佟小姐?”

她疑惑答到是。

电话那头语气欣喜,说终于是找到了她, 说她还记不记得她投稿的小说——《玫瑰先生》?

他们出版社主编看中了这篇长篇,刚好在他们内部做了一个连载试读,她的故事脱颖而出, 稿酬和邀约信件已经寄给她,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她问她愿不愿意加入他们出版社成为特邀版面作者, 把后半个故事写完。

佟闻漓猜想那些稿酬和邀约信件应该被寄回河内了, 她人在巴黎,自然许久是没有回应,现在竟然意外得到一个工作机会。

她试着问到:“是要去西贡还是在河内呢?”

对面一愣,而后笑了:“佟小姐, 是在北京。”

什么?

佟闻漓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追问了一遍:“您说的是北京,是中国的北京吗?”

那头笑起来:“不然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北京吗?佟小姐, 您原先是寄给我们在越南的分报社的,但我们总社今年开始撤了分社,西贡的责编把手稿带了回来,我们总编看了稿件觉得这个稿子更适合国内这边的主刊,我们总编希望您人能过来一起共事, 除了把故事结尾写完, 后续应该会有一些其他的工作内容需要您的参与, 当然我们还是一家从事译文的公司, 如果您往后想要走翻译文学的这条路,我们出版社还是很需要这样的人才的, 往后您还可以选择更多的发展方向。”

“您看您什么时候回国呢?”

对面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那样震惊的消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您能让我考虑一下吗?”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佟闻漓这样说到。

“当然,毕竟是一个大决定,但想告诉您的是,我们是带着十分的诚意来的,我看了您的小说,玫瑰小姐一直想回到故乡,您说对吗?”

是啊,玫瑰小姐从来都想回到故乡,从她第一次晕乎乎地和佟古洲漂洋过来地来到这儿,踩着西贡那一地不真实的潮湿之后,她就跟佟古洲说,往后,她要买船票回到中国去。

她想念故乡的云,故乡的雨,故乡的人,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适应了异国他乡漂泊的生活,适应了不同语言之间的切换,适应了去包容和接受不同的文化,但她还是在总在想起祖国的时候,惴惴不安。

她曾说过,她总要回到中国去的。

即便那里有可能像应老师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了,这让她下回国的决心的时候总是有些犹豫,但谁又能知道,离奇巧合之间,命运这个时候送给她一份哭笑不得的礼物。

或许是天意吧,佟闻漓在那一刻,突然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命运这样安排,其实是在提醒她,她和先生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曾经说过说等卡斯蒂耶老先生病好了,就带她回中国去。可是唯一疼爱他的外祖父过世了,他也同样身陷囹圄,无法自全。

卡斯蒂耶家族的纷争和内乱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她留在这儿的确是他的累赘,她不想他再为了她抵抗了。

他应该去接受另外一场双赢互利的婚姻,别再孤身一人和他们抗衡了。他在这个家族中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得到什么血缘和亲人的爱的话,那就更不应该失去那些属于他的财富和地位。

她知道的,如果她说让他跟她一起回中国去,他一定不带犹豫地会跟她走,但她却不愿意那样做。

他是卡斯蒂耶家族的Louis,是西贡商会的先生,她不愿意他为了她抛弃这一切变成一个普通人,就像那天那个普通的午后,他们试图做一个普通人去那狭小拥挤的电影院购买一张电影票一样,她不忍看到他找回那许多皱皱巴巴的钱,跟她一起去计算着一日三餐到底要花去他们多少的积蓄,她对于生活的不安会让她变得吝啬,因为打翻一桶爆米花而自责。他惯上他自己的名字远离这一切所有的地位和财富,从头去闯一番天地,那太让人难过了。

他就应该高高在上当她的神明,永远当她当年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先生,保持他永远内敛和从容,冷静地坐在属于他的昂贵的车里摇上他的车窗驶离她的人生。

不要当那个心软的神,不要有自己的弱点,不要被任何的东西掣肘。

这些年,因为他,她过的很好,那就够了,她很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这些年以来,他们从未有一句争吵,从来都是体谅和相爱,遇上这样一个人,爱过一场,那就够了。

她这样对自己说。

*

那是一个难得他有空的夜。

气温依旧严寒,冬天都已经过去了,但巴黎的雨雪天气却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

他开门进来,见到屋子里的人,倒是有些惊讶,换鞋之际还问她:“哟,今天没出去搓麻将。”

本来跟想象之中跑过来跟他分享这一天都干了什么的人此刻却站在原地,眼神落在地板上,手攥在一起,唇色不太好看。

屋子里安静地只剩下钟表转动的声音。

他加快脚步几步,坐到沙发里,把人抱在他腿上,从身后圈着她问:“怎么了,是输大钱了?”

她一抬头,他就看到了她眸子里水盈盈的光。

这让他有些慌乱,他当下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揩那要掉下来的泪,盯着她发红的眼尾,拢着她的背,拍着:“哎哟,这是怎么了,这泪珠子掉得要我命……”

她转头趴在他的肩头,把眼泪生生地忍下去,她说过,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

她靠在他淡淡檀木香的衬衫里,闷闷地说:“先生,国内一家杂志社给我了一个入职邀请,让我回北京去工作。”

“北京?”他像是惊讶。

“嗯。”她点头。

“阿漓……”他欲说些什么。

“我打算一个人回去。”她打断他的继续要说的话,她害怕任何的挽留或者追随,“您知道的,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一直想回到中国去的。”

他沉默。

许久许久的沉默。

沉默到时间像是完全停止。

她的泪埋进那沉默里。

像是静止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样,他原先拢着她背的手才像是重新得到了气血一样,在那儿拍着她的背。

他的语气恢复了刚刚之前的冷静和从容,柔声说:“确实是很好的机会,国内发展越来越快,阿漓回去了,应当会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的。”

“嗯。”她闷闷回到:“我查过了,那家出版社背靠国资,算半个铁饭碗。”

“那确实比现在好”他在那儿有些无助地想,比他能安排给她的颠沛又惶恐的生活好。

他放开她,揉着她的眼角:“这么好的机会,应该高兴才对,怎么样,开一瓶酒?就开你最馋的那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