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随(第4/5页)

姬蘅从七闽回到了燕京,这一路上,他的艰难可想而知。他甚至学会了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的人,并未双目失明。能正常地拿东西,与人说话,滴水不漏。这出戏做得并不容易,在姬蘅成年以后,似乎极少遇到过这样狼狈的时候。但他仍然一直在做,哪怕十分危险,也要做成,只因为他必须要安全地回到姜梨身边。

正说着,薛昭推着轮椅从外面走了进来,桐儿便退出房去。

从七闽到燕京,是一段很长的路程。而失去光明的姬蘅,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怕的是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不再会回来了。他不能亮出自己的身份,在没办法保全自己的情况下表明自己是姬蘅,无异于告诉对手,让对方快些来对自己下手。

“姐姐,”薛昭看着她道:“明日你就要成亲了,怕不怕?”

这山洞本就十分隐蔽,陆玑派人去寻,竟然几次都没找到。不过也是因为这里已经是深山无人的凶险地方,旁人根本不会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活人。总之,等姬蘅能自己摸索着出来的时候,金吾军和殷家兵的战争已经彻底结束。

姜梨道:“有什么可怕的。”

他只能暂且在山洞里一直待着。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了。”薛昭感叹道。

他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救他的人,也看不到外面是个什么情况。猎户从来没有跟姬蘅主动说过话,不知道是天生哑巴还是在山上一个人住得久了,后来变成这样的。姬蘅一点点摸索出了大致的情况。但他眼睛如此,又不敢轻易地信任猎户,更不能到处乱走,倘若闯到了殷家兵的残余势力里,只会更加麻烦。

这一月以来,姜梨都没有看到姬蘅。说起来,姬蘅这般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倒是对成亲前不能见新娘的习俗十分苛守。薛昭问起姬蘅为何如此,姬蘅的回答也是出乎人的意料,他说,习俗如此,倘若怀了习俗,他们的姻缘不平顺该如何?

总之,在那个寒冬,山洞里,他昏迷了几天几夜之后,醒了过来。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失明了。

居然如此紧张这桩姻缘,薛昭也就彻底的放心下来。其实和薛怀远叶家人不同,薛昭对姬蘅,却是十分的放心。他总觉得姬蘅这样的人不同于沈玉容,对待外人是绝情狠辣,但只要有了软肋,机会终其一生,呵护那个人不受伤害。正因为他需要守护的人很少,所以能被他守护的人,才格外幸运,能得到他全部的爱意。

猎户是七闽本地人,平日里就住在山上,独来独往,已经是个中年男子,周围没有人认识他。他看到姬蘅也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姬蘅背了回去,随便找了些药草给姬蘅敷在身上。他并非真正的大夫,甚至连七闽山上两军对垒的事情都不知道,大约是个活在尘世之外的人。姬蘅能活下来,全凭他的顽强毅力和那一点点运气。

“姐姐,”薛昭认真地道:“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希望你能幸福。”

可能就是因为这点牵挂,姬蘅拼命地想让自己活下来,一直到来山上搜寻猎物的猎户发现了他。

“好。”姜梨笑着看向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在那一刻,姬蘅的确是以为,自己这一回大约是不可能活着回去了。他心中充满不舍和留恋,并非是留恋这个世界,只是舍不得他的姑娘。对于这个人间来说,他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远去了,只有姜梨是让他放不下的。如果姜梨知道他死了,那个傻姑娘一定会很难过。

“我的?”薛昭愕然了一刻,随即挠头道:“我就不劳你操心了。再等个十年八年吧。”说完,也不管姜梨是什么表情,推着轮椅就逃之夭夭。

原来当日在七闽山上,姬蘅是真的旧疾复发,之前被殷之黎围杀时候的中的箭伤,本就很深。那些日子都是姬蘅强撑着,当日撑不住,被殷之黎的副将暗算,从马上跌落下来。他被人追赶,误入山上猎户的陷阱。用最后的力气杀了陷阱外虎视眈眈的群狼,便失去知觉昏死过去。

姜梨无可奈何地摇头。

姬蘅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不错。”

成亲那日,是一个很好的天气,秋色里,太阳都成了金黄色。姜梨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年轻的女孩子眉目温婉动人,眼睛似潺潺溪水,流动的都是幸福。叶老夫人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拿木梳为她梳头,长长的青丝如瀑,被挽成新妇的发髻。珠宝琳琅,凤冠霞帔,她抿了胭脂,娇艳非常。

姜梨诧异:“皇上?”

叶老夫人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大约是想到了早逝的叶珍珍,她道:“我们家小梨,真的长大了。”

“我并非故意要瞒着你,事实上,在我醒来之后,我就想办法回到燕京城,本来打算看你的。只是……”他顿了顿,低声道,“皇帝拿你与我打了一个赌,我不想让你输,所以只能暂且不见你。”

叶如风从外面探进个脑袋,呼道:“祖母,好了没有,迎亲的队伍都要到了。”

“对不起,阿狸。”他叹息一声,伸出手来,拂去姜梨眼角的泪水,姜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她自己竟然落泪了。这可真是令人沮丧,如今能轻而易举地令她掉眼泪的,似乎只有姬蘅。可恨的是,他做的事,又并不像沈玉容那样可恶,让人恨不起来,反而越发揪心。

叶老夫人连忙应了一声,叫喜婆进来,给姜梨戴上了盖头,拉着她出去。

她表面上平静从容,内心的惶恐却无从发泄。明明还悬着一丝希望,可这一丝希望,又是如此渺茫,让人不敢去奢望真的能成功。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很难过,很难熬。

姜梨被拉着,跌跌撞撞地走,盖头蒙着头,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从远而近的笑声。似乎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喜婆把她拉到了门口,便松开手,姜梨就安静地站着,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废话少说。”姜梨没好气地道,她在桌前坐了下来,连茶也不给姬蘅倒,直奔主题,道:“一年里,你没死,为何不出现?这一年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便是你不便出面,至少也能寻个人知会我一声,你这样一声不吭,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真的死了,我……”她说不下去。

那是盛大、圆满、令人难以忘怀的迎亲。虽然无法看到,但光是听声音,便也觉得十分热闹。她从未感受过的奇妙。

姜梨虽然称不上是将门女儿,喜爱舞刀弄枪,但寻常女儿家的刺绣或是精致的小玩意儿也一个都没有。并非是薛怀远不肯给她买,只是比起那些来,姜梨更喜欢薛昭带她去见得新奇。囤一些漂亮的东西在自己身边,并非她的习惯,这一点和姬蘅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