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真名

姜梨闭上了眼,她听见自己平静温和的声音,响起在屋子里:“国公爷曾经与我做过一个约定,现在那件事情完成了,你可以来履行约定,这条命,是时候还给国公爷了。”

就如同他此刻暧昧又亲密的姿态,唇角含笑又温柔,但他的眼神,是如此凉薄。

她没有回答姬蘅的问题,反而在让姬蘅履行约定,于是在这个时候听上去,就像是挑衅,还是毫不掩饰的哪一种。

也许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相信过任何人,也不曾给予过别人信任。

姬蘅的眸光一暗,他嘴角的笑容越发惑人,手上的扇柄从姜梨的下巴,轻轻移到了姜梨的喉咙之上。

他还是知道了,就算这段时间他对她放纵、帮助甚至称得上是对朋友一般的关心体贴,但他心里对她的怀疑,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旁人以为他入戏,或许他的确入了那么一刻,但他又能随时抽身脱离,冷静犀利又精明。

她生得纤细柔弱,连喉咙也是细细的,像是被扼住脖颈的白鹤,一瞬间有种凄美的脆弱。但她又是无惧的,她的神情平和,一点儿慌乱的痕迹也找不到,她一心赴死。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他步步紧逼,姜梨慢慢后退,直到背后触到身后的书桌,避无可避。她身子不自觉地后仰,又被姬蘅伸过来的手扶住腰部,免得她向后跌倒。

姬蘅并不是一个喜欢问“为什么”的人,许多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弄清楚了答案,他不喜欢脱离掌控之外的意外发生。如果这件事情到最后还没有弄清楚,他也不会执着,而是摒弃这件事情。

你果然不是姜梨。

所谓的如果事情找不到解决的答案,就解决这件事情。

姬蘅道:“你果然不是姜梨。”

所以握着扇柄的手,那张洁白的、修长的,像是应该拿起棋子和茶盅,风花雪月的手,慢慢地收紧了。

他看着姜梨,微笑着,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语气醉人得令人毛骨悚然。

姜梨感觉到了脖颈的冰凉,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死亡的气息大约和姬蘅身上的味道一般,带着一种凉意的清香,涩涩的。

女孩子的眼睛微睁,她的眼睛太过清澈,以至于里面一瞬间的慌乱和无措都无所遁形,年轻男子貌美如戏文里的精魅,连举止都带着蛊惑人心的优雅,他拿扇子轻轻抵住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昂起头来,直视着那双可以洞察人心的琥珀色双眸。

姬蘅的目光,落在了扇柄之下,那只垂下来的扇坠上。

姬蘅的人,难道潜在天牢里,听到了永宁公主和她的对话么?

扇坠嫣红如血,蝴蝶展翅欲飞,红色的蝴蝶和白皙的皮肤,有种莫名的契合。姬蘅看着看着,眸色微微一动。

姜梨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他都听到了!

紧接着,姜梨感觉到,冰冰凉凉的扇柄仍然抵在自己的喉咙,她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你的命,我不要了。”

他问:“她为什么叫你‘薛芳菲’?”

耳边传来微痒的触感,呼吸近在耳闻,姜梨诧异之间匆忙睁眼,看见的就是他微微侧过的脸。

姬蘅点了点头。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洁白,把玩着手中折扇,低头看向姜梨,眸光潋滟动人,唇角带着惑人的轻笑,声音却十足清明。

这男人的侧脸,亦是挑不出一点瑕疵,每次看的时候,都觉得美得惊心动魄。他说完话后,并没有拉开和姜梨的距离,而是仍旧含笑着,居高临下地侧头看她,只需要一点点,大概只要一毫厘,姜梨的嘴巴,就能碰上他的脸,或许是他的嘴唇。

姜梨道:“是。”赵轲既然在外面等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特意来等她的,因此姬蘅知道此事,姜梨并不意外。

她大惊失色,一动也不敢动,然而这副模样,却像是深山里,被猎人惊到的小鹿,吃惊地站在原地,茫然而紧张,过去的机敏全都不见了。

他问:“你刚刚从刑部天牢出来,去看了永宁公主?”

“作为交换,”他饶有兴致地道,“说出真相,不要说谎,怎么样,嗯?”

姬蘅走近她面前,他个子很高,身影投下的阴影覆在姜梨身上,从窗户映上的影子来看,仿佛两个人亲密的姿态。

他紧紧盯着姜梨,姜梨几乎要招架不住,在这样的眼神下,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动心。明明知道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却还是要为他片刻的温柔所惑,仿佛扑火飞蛾,奋不顾身地一头撞进灰烬之中。

姬蘅这么晚让她前去,也许是为了履行那个约定,但姜梨又隐隐觉得,姬蘅不是这么着急的人。至少要等永宁公主和沈玉容二人处刑以后,才会主动提出这件事情。

“我……”

“国公爷叫赵轲让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姜梨询问道。

“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微笑着收回扇柄,顺便伸手,将姜梨垂在眼前的一缕发丝别在而后。

她是特意这么穿的。她去见永宁公主,了却这一段恩怨,不能用姜二小姐的身份,她得变成薛芳菲。当年犯的错是薛芳菲办的,来弥补这个错误,自然也是该由薛芳菲来结束。她用薛芳菲的灵魂和永宁公主对话,至于永宁公主在她走后的震惊、恐惧、噩梦一般的纠结,就和姜梨无关了。

姜梨浑身不自在极了,脸颊发烫。她只好专注地盯着姬蘅衣袍上的那一粒金扣子,扣子的边缘都是刻着繁复的花纹,华美的、冰凉的。

姜梨笑了笑:“是么?”

“我可以告诉国公爷想知道的一切,但恐怕国公爷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反而以为我在说谎。”姜梨抬眼看他。

他站起身,挑眉道:“你今日穿得很不一样。”

他又用一种认真得几乎天真,温柔的,仿佛她说的一切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那样的深情眼光,慢慢道:“不会。你说的一切,我相信你。”

但那双眼睛里的清澈和执拗,似乎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姜梨微微一怔。

就像不是三月里初开的雪白梨花,带点淡淡的甜,而像是四月深山里藏起来的桃色,一片旖旎的风情。

他的眼神如此认真,距离如此之近,她看得见对方长长的睫毛,还有眼角的红色小痣,她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摸上一摸。然而她很快按捺住了,她不知道这一刻的心动是因为姬蘅生得太美,表现得太温柔而令她有片刻迷乱,但她明白,出了这间屋子,她心里的那只小鹿就会停止扑腾,重新变得理智而冷静起来。

今日的姜梨,穿着打扮与往日很不一样,她往日便是素净的清灵少女,如今看着,却多了明丽娇艳的色彩,陌生的装束,陌生的妆容,也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