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父亲(第2/4页)

“这和我无关。”姜梨摇了摇头:“不放过你的,是他们。”她微微侧开身子。

直到最后一间。

冯裕堂不肯示弱:“姜二小姐逼人太甚,是要打算杀了本官吗?”

阿顺的火把已经到了牢门前,里面的人却缩在角落,不知是睡着还是躺着,总归背对着姜梨他们,不肯回过头来看一眼。阿顺下意识地看了姜梨一眼,他没见过薛怀远,不晓得薛怀远长什么样子,张屠夫知道。但每次张屠夫还没认出来,姜梨就比张屠夫更快地摇头。

“不肯?”姜梨的笑容慢慢收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恐怕容不得冯大人不肯了。”

没有人会怀疑,姜梨也认识薛怀远这件事。甚至她比张屠夫还要熟悉薛怀远,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判断里面的人是不是薛怀远。

她越是温柔,冯裕堂的心里就越是窝火。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问:“倘若下官不肯呢?”

阿顺看向姜梨,便见姜梨突然抓住牢门,神情变得恍惚了。

姜梨笑着点头。

他精神一振,晓得姜梨这个神情,这人确是薛怀远无疑,赶紧掏出牢房钥匙——这也是在门口看见掉在地上的。

“二小姐是非要下官这么做不可了?”

牢门一下子开了。

冯裕堂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屈辱的感觉。姜梨娇小的身躯挡在眼前,就像是挡住了他的生路。他恨不得冲上去拧断姜梨的脖子,重新杀出一条血的生路来。但他不敢,叶明煜站在姜梨的旁边,他那把别在腰间的大刀还散发着寒气。

张屠夫尚自还在犹豫,他虽然认识薛怀远,但这人未曾转过身来,看不到面目,还真不能确定。虽然不晓得阿顺为何只看了一眼姜二小姐就把牢门打开了,张屠夫正想自己先走进去瞧瞧,免得若不是薛怀远,伤着姜二小姐。就见那姑娘几乎是忍耐不住似的,飞快地进了里面。

“我可不喜欢说玩笑。”姜梨摇头。

张屠夫和阿顺都是一愣,阿顺道:“哎,表小姐,您的火把……”

他道:“二小姐这是说的什么玩笑话……”

幽暗的火把灯光下,姜梨瞧见那身影孤独地坐在牢门角落,头磕在石壁上,头发蓬乱。那个伟岸的、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变得这般佝偻,瘦瘦小小的一团。她脑子“嗡”的一下,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姜梨静静地看着她,她的一双眼睛平静的过分,冯裕堂却能看出里头盛着的讥笑。

阿顺大惊,几乎想要惊呼出口,被身边的张屠夫拉了一把,便将喉咙间的惊呼硬生生地吞咽下去。但内心仍然不解,男儿膝下有黄金,表小姐不是男儿,下跪自然不必多珍贵,可便是薛怀远和表小姐是故交也好,有什么联系也罢,表小姐就这么给对方跪了下来,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冯裕堂呆立在原地。

有什么值得表小姐突然就跪了下来,还是表小姐走得膝盖不舒服,跌倒了下去呢?

“很简单的事。”姜梨轻描淡写道:“也就是让冯大人陪我一道回燕京,去大理寺给薛县丞的案子作证罢了。”

但很快阿顺就否认了自己这个猜想,他眼睁睁地看着姜梨伸手,扶住那脏兮兮的囚犯,将他慢慢地转过身,露出全脸来。

姜梨看着和和气气,温温柔柔,但冯裕堂心里清楚,这位小美人可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善良。他一听姜梨有事想请自己帮忙,非但没觉得好过,还出了一身冷汗,试探地问道:“二小姐想请下官帮忙做何事?”

张屠夫和阿顺都瞪大眼睛。

“原来如此。”姜梨笑了笑,“这就好,我还以为冯大人要出远门,刚才还有些为难,若是冯大人出远门,日后就不好办了,还有事想请冯大人帮忙呢。”

那是一张瘦削,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的脸,整张脸都瘦得脸颊凹陷,颧骨高高地凸了出来,姜梨扶着的身子更是骨瘦如柴。阿顺不是没见过囚犯,大多囚犯都是生得凶神恶煞,尖嘴猴腮,也有看上去狼狈落魄的,但没有一个是像眼前人这般触目惊心。

冯裕堂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回头,用眼神示意手下们将箱子搬回去,赔笑道:“怎么会?这些都是之前拿出去的东西,正要收回来呢。”

他的头发竟然全都白了,雪白的一片,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桐乡的雪覆在人的头上。然而头发越白,身材越是黑瘦。仿佛将熄烛火,只差一口气,便要被吹灭了。

姜梨没有回答冯裕堂的话,而是越过冯裕堂看向他的身后,奇道:“冯大人怎么搬了这么多箱子,这是要出远门?”

张屠夫喃喃道:“薛大人……”

这态度比起第一日刚健姜梨的时候,也算是天壤之别。叶明煜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就这么个踩低捧高的玩意儿,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

阿顺下意识地看向张屠夫,就这么个瘦得出奇的、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就是那位民心所向,听说很有风骨,光风霁月的薛县丞?

“姜二小姐。”叶明煜藏起自己心中的打量,问姜梨,道:“您二位这么早前来,找下官可是有什么事?”

薛县丞竟然如此潦倒?要知道,任谁一个人看见了眼前的这位囚犯,都不会怀疑过不了多久,这囚犯将要一命呜呼。

叶明煜勉强也回了一个笑容,他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姜梨笑容温和,就连叶明煜也对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这位生得跟匪寇似的男人向来对他都是横眉冷对的,何时有这么和气的时候?

表小姐看见这么个人,会害怕吧?阿顺这么想着,紧接着,就看见姜梨伸手,慢慢地挽起薛怀远的袖子。

“冯大人。”姜梨对他一笑。

背对着自己,阿顺看不到姜梨的表情,只觉得这位表小姐的背影看起来分外痛苦,像是压抑着伤口的野兽,正呜咽着舔舐不断流出来的鲜血,一滴滴的,怎么也流不完。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叶明煜和姜梨二人。

在袖子挽起来的一刹那,身边的张屠夫低低地倒抽一口凉气。

刚说完这句话,冯裕堂恰好走到县衙的大门边,他的声音迅速消失,一下子愣住了。

微弱的火光也掩饰不了这可怜老人身上的伤痕,那些伤痕像是鞭伤,又像是刀伤,又或是像烧红的烙铁刺在人皮肤上,结出来的烫伤。那些伤口层层叠叠,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有些伤口已经流脓,散发出阵阵恶臭,伤口处还有蛆虫缓慢攀爬。阿顺看得有些恶心,胸口闷闷的。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冯裕堂突然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他精神一振,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吩咐亲信赶紧去抬那些装着银票古玩的箱子,自己率先往门外走去,一边不满道:“都说了动静小些,被人发现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