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绝艳(第4/5页)

这便也就罢了,可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弹出“凄”!

但姜幼瑶弹得还不错。

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这曲调悠扬流畅,姜梨也没想到姜幼瑶竟然会选择这么一首《平沙落雁》,她以为姜幼瑶这样的闺秀小姐,当是弹拨一首意境小巧的曲子。倒不是说女子便弹不得大气的曲子,而是因为琴声通心境,姜幼瑶的心境,如何能这般大气疏荡?

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自思。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填胸兮谁识曲。

《平沙落雁》是描写秋天里大雁在天空中飞过,时而盘旋,时而顾盼的情景。古语有云“取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重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

台上,姜幼瑶的琴弹得很好。

萧德音向来温和的面目此刻有些僵硬,仔细去看,她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姜梨的琴乐,至少在《胡笳十八拍》这一首上,已经高出了她太多太多!姜梨这一曲所展示的高超技艺,甚至能当她的先生!

李濂察觉到叶世杰的态度,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叶世杰侧过头去后,目光闪过一丝探究。

燕京第一琴师,此刻仿佛成了笑话!

叶世杰回头,道:“只是随便看看而已。”自从上次姜梨提醒他,刘子敏和李濂关系颇好,李濂拉拢自己或许别有用心之后,叶世杰便刻意疏远了李濂。

惊鸿仙子也十分诧异,她早已为人妻母,不在乎名利,因此年轻的后辈超出自己,也并不会令她感到紧张。她只是很疑惑,一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凭什么能将《胡笳十八拍》的凄怨了解得如此通透呢?即便姜梨自幼丧母,七岁就被送进了庵堂,即便过了八年在山上的清苦生活,这些苦难和琴曲里的“凄怨”也不是完全一样啊。

“叶兄,你在看什么?”身边有人说话,却是右相李仲南的幼子,李濂。

这简直不能相信。

叶世杰移开目光后,又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像是欲盖弥彰,一时心中懊恼,想着真是吃饱了撑的才去担心姜梨会出丑,那女子心计颇深,又底牌层出,谁知道今日又会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之事,他又何必在这里多管闲事?

绵驹最是高兴了,他双眼放光,盯着姜梨的目光像是守财奴突然发现一大块金子,垂涎三尺,舍不得移开一点儿目光,他甚至喃喃道:“这是个天生的琴师!”

叶世杰见她看过来,立马移开目光,惹得姜梨倒是有些惊讶。

师延比绵驹好些,不过听到姜梨的琴声,令他一改之前的傲慢神色,渐渐有些动容。他是乐官,不如绵驹无所顾忌,但只要是好琴乐,都会用心欣赏。

姜梨有些啼笑皆非,道:“倒也不是很难。”她说着,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往外头一看,正对上叶世杰远远盯着她的眼神。

这四人最末,却是姬蘅。

柳絮却听得很不轻松,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梨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莫要骗我,你从前也是学过琴乐的吧,或许你的琴乐还不错?可是青城山上怎么会有琴乐先生,莫非你是天才?”

满场人都被姜梨的琴声吸引蛊惑,那琴声似乎有惑乱人心的作用,令每一个听到的人都心生悲凉之感,仿佛看到黄土焦地,寸草不生,进而联想到自己的悲怆之事,难以自持。

“你瞧她动作就知道了,况且一个音也足够了。”姜梨说得很轻松。

琴声是有这样的魔力的,传说中妖琴师能以琴音将人带入自己制作的幻境之中,令人迷失自己。世上大约没有妖琴师,却有高明的琴师,能以琴声传心,传情。

“那你怎么听出她弹的是《平沙落雁》,她才起音呢?”

众人都被琴师俘虏的时候,唯有一人,不为这琴声所动。

“不知道。”

他既不像姜幼瑶、孟红锦之流因这琴音而妒忌,也不像萧德音因琴艺而恐惧,也没有如其他众人沉迷其中,他就瞧着姜梨,嘴角的笑容也没有一丝改变。

柳絮有些目瞪口呆,她问:“你在府上听过姜幼瑶弹过,提前就晓得她要弹这曲?”

姬蘅在看着姜梨。

话音刚落,姜幼瑶指尖琴声如流水般倾斜而下,琴音叮咚,果真是《平沙落雁》。

他睫毛长长,衬得眼神也十分潋滟动人,仿佛也沉醉在其中,可是细看时却能发现他又是十分清醒的。他将自己与琴声隔绝开来,也像是将自己和人群隔绝开来。

柳絮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看姜梨弹琴,就像是看自己府上请来的戏班子唱戏,看校验场上的人沉迷在姜梨的琴声中,就像是看戏中戏。

姜梨道:“是《平沙落雁》。”

台上台下众生相,红尘熙熙攘攘,他像是个一个薄情的美人,站在戏外冷眼旁观着,好做看戏人。

紧接着,姜幼瑶就嫣然一笑,玉指落在七弦琴上,拨动了第一根弦。

他很清醒地抽离着。

台上,姜幼瑶刚刚浴手过。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十分自然优雅,平心而论,姜梨觉得,至少姜幼瑶琴乐的这个模样还真是不赖。

有人抽离着,有人沉迷着,那弹琴的人姜梨如何?

正想着,一边的柳絮突然道:“瞧,快开始了。”

她整个人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琴声的哀怨和她内心的凄怆仿佛成了两个互相增长的影子,争先恐后地拉长着。她像是被一分为二,一个疯狂的薛芳菲,在琴声中如泣如诉诉说着自己的悲哀,一个姜梨,冷静地瞧着台下的众人反应。

姜梨搭理也不想搭理。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修阻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

事实上,姜梨并非没有察觉到周彦邦的目光,她心里觉得又可气又好笑,当初真正的姜二小姐便是为了周彦邦而落水香消玉殒,但凡宁远侯府上对这个未过门的未婚妻有半点上心,哪怕只是问过一句话,姜二小姐的日子都未必会这般难过,可惜他们没有。如今姜二小姐早已往生,这周彦邦还来做痴情人态,平白让人恶心。

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馀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兮皆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於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