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换

姜换不算明星,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但在小众又高冷的文艺电影圈内人眼中,姜换就是大明星。

话少,敬业,四海为家,背景不详,拍电影喜欢折腾自己折磨导演,但即便如此,仍然成为了不少人的白月光。

姜换的长相不是传统浓眉大眼的英俊,唇角倔强,单眼皮薄薄的,睫毛却密,瞳孔藏在里面浓黑而幽深,猫一样的神秘感,令人过目不忘。

但相比之下,外貌似乎还逐渐成了姜换最不起眼的魅力。

《蓝太阳》的导演许为水曾经参加某个电影杂志采访,他给记者看了那张让他一眼相中姜换的照片。

伦敦街头,阴天,姜换蹲在街沿,面无表情地看脚边偷食的几只鸽子,眼神像审视,又有点茫然,灰蒙蒙的一片里他的红色背包格外醒目。

“他的神态太特别了。”许为水紧跟着解释,“很抓人,忍不住想探究他到底刚刚经历了什么……孤单,冷漠,同时又很潇洒,无牵无挂,充满未知……在那一刻他和我寻找了很久的角色重合,我决定必须要说服他来演。”

许为水将《蓝太阳》的成功归结于姜换身上独一份的故事感,他和角色的契合度,以及两个演员摩擦出的火花。

类似的评价在姜换合作过的导演、演员那儿都听过,要么夸他演戏投入、精益求精,要么盛赞他与角色融合得当,还能引人入胜。

连续两部作品——《蓝太阳》和《等风来》——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前者获本单元最佳影片奖,后者国内上映,作为文艺片票房差点过亿,成当年最大黑马。

此后,姜换的名字就在国内文艺电影圈颇有分量。

媒体将聚光灯对准了这颗新星,而他们很快发现姜换的特立独行:拒绝采访,拒绝综艺和真人秀,微博更新频率极慢,仿佛只把时间留给了电影和私生活。

两次进组期间行踪不定,平时的踪迹全靠被偶遇捕捉。

不刻意回避任何人,可以聊天,但拒绝签名与合影。就是这种放在其他演员明星身上矛盾而冷淡的态度,他贯彻好几年,愣是一点差评都没收到过。

用经纪人张安妮的话说,“幸亏狗仔对你没兴趣,就是怕遇到极端粉丝。”

姜换回答她:“随便他们吧。”

张安妮说:“我开始有点担心你哪天会和某个粉丝交往过密了。”

姜换思索片刻:“不一定。”

那时张安妮被他这回答吓了一跳,连忙追问发生什么了,姜换没听懂,在张安妮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明白了她可能担心自己睡了粉丝却在隐瞒。

姜换当即无语地否认:“怎么可能。”

“不一定。”这次换张安妮冷哼一声,“这圈子最容易和两类人搞上,业内、粉丝。你的男粉丝太多,万一哪个长得正好在你点上呢?”

事实证明张安妮在有些地方还是了解姜换的,空窗三年,最后跟粉丝睡到了一起。

姜换1月2号的生日,摩羯座,刚到而立之年。

这个岁数在演艺圈浸染了将近十年,当然不太可能完全没谈过恋爱。

第一任是和他拍《蓝太阳》的对手戏男演员,戏里互相伤害,戏外反而看顺了眼。不过两个月后这段关系就走到了头,是姜换提的,没说理由。对方现在事业家庭双圆满,两个人逢年过节偶尔问候,其余时候形同陌路。

第二任比较特别,是个圈内著名独身主义者,做幕后的。

这段关系前后保持了近四年,职业原因一直聚少离多,没听说两个人存在什么特别浪漫的回忆或者阵痛,最终在姜换28岁那年和平分手。

此后姜换就没再谈了,一副与世无争要看破红尘的样子。张安妮担心过会不会是第二次恋爱的后遗症,但姜换说和这个没关系。

为什么会喜欢,又为什么会分手,为什么选择和所有示好保持距离?

每次被问到,姜换总思索半晌,然后用他标志性的、慢吞吞的腔调说:“就是……感觉到了,不想等,也不愿意将就。”

所以当喻遐说想和他睡一次,姜换同意,也是因为“感觉到了”。

二十出头的男生想法天马行空,谈起喜欢的东西滔滔不绝。面对他时不害羞不做作,从肢体到表情、语言无不坦率,就算有目的也纯粹得近乎天真。

姜换和他相处几天,并未觉得喻遐哪里不好。

评论区那条没头没尾的“不像你”让他回忆起的接过素描草稿的时刻,他脑海中还有喻遐的眼睛,握铅笔的手指,以及接吻时翕动的睫毛。

他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

点进评论人主页,姜换带着奇妙的预感。

头像用的《蓝太阳》最后一幕紫色天幕,三天前发了一条动态说弄丢相机储存卡,配了几个可怜哭脸,心疼还没导出的照片。

姜换就此确定这个账号是喻遐。

因为那张储存卡已经物归原主了,正由他帮着找回来的。

可能喻遐走的背影干净利落,让姜换相信他没有留恋,于是这条简单评论也被解读为平常回应,在发现喻遐还关注着自己后,姜换关掉微博。

不留他联系方式是喻遐提出来的,大约怕两个人纠缠不清。

先上床的关系本就容易混淆情感与欲望,理智让位给荷尔蒙冲动,能轻轻松松让一段脆弱的感情在尚未破冰时夭折。

如果不是这条评论,他会觉得喻遐的决定超越年龄,成熟、稳重而又决绝。露水一见光就会蒸发,这么告别,对姜换也是一个不太圆满却体面的结束。

姜换把玩着手机,指腹缓缓地摩擦背面保护壳凹凸不平的浮雕。

他突然开始对喻遐有一点好奇。

临近中午,雨季的序幕才刚刚拉开,水声不绝于耳,似乎是从山谷里不断盘旋而上,盛着雾气和风一路铺到了临水镇上空。

顺屋檐滴落的水滴连成一条线,很温和的速度,不紧不慢,但雨势始终不见小。

喻遐换了身衣服,拿着笔记本电脑到青旅旁边的咖啡店找蒲子柳,这地方从他们到临水第一天就颇受蒲子柳青睐,现在已经有了固定座位。

她坐在窗边的位置咬着笔尖发呆,发梢还有点湿,胡乱地用鲨鱼夹拢作一把。

喻遐落座,喊了声“学姐”,蒲子柳回过神,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都在这儿啦。”

“谢谢学姐。”喻遐没和她客气。

在云省的研学旅行中主要经过的都是明代民居,这一片都是潮湿气候,木质结构保存完好的不多,设计也和中原、北方地区不太一样。蒲子柳带的相机配有一个长焦镜头,用来拍了不少高处的细节。

电脑是家里用旧了的,插上U盘也卡顿很久。

等喻遐开始看那些雕花和层层叠叠的装饰斗拱,蒲子柳终于无聊得忍不住找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