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甘甜蜜橘

无功不受禄,离开书肆前,秦放鹤和秦山又帮着孙先生整理一回,将那些书架高处,累年没卖出去的落满灰尘的旧书都用鸡毛掸子抹了,地也扫了,出门时小哥儿俩衣兜里就多了几只橘子,没烤过的那种。

秦山乐颠颠的,“孙先生人还不赖咧!”

还给橘子吃!

这是南方水果,市面上要近二十个大钱一斤,比猪肉都贵,他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知道橘子这个味儿。

秦放鹤被他的快乐感染,笑道:“等日后挣了钱,咱们天天吃。”

难得进城一趟,两人顺道去看了秦海,一人贡献了一个橘子。

“书肆的先生给的,大哥你带家去跟嫂子、大侄儿、侄女儿分着尝鲜!”

成长的快乐之一就是分享,两个小的满脸期待,秦海接受了弟弟们的好意,“下回再来就去家里住一宿再走,你们嫂子烧得一手好汤水……”

一天往返确实太累,来了好几回,还没能好好逛逛呢,两人欢快应下,又说了几句话,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往市集那边去了。

除了上次带回去的粮食,秦放鹤家里也没什么可吃的了,先去肉铺割了肥瘦相间两斤好猪肉。

食品短缺的年代肥肉比瘦肉贵,肥膘多的要十五文一斤,秦放鹤吃不惯,正好这个只要十三文,爆锅、炒菜都好。

瞥见角落里有剔干净的大骨头,秦放鹤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雪白浓香的大骨汤,因问道:“那个怎么卖?”

常见穿越小说里什么大骨头下水没人要,卖肉的都白送,那都扯淡。

骨头下水再不好,也是肉里出来的,算半个荤腥,再不济熬汤也能贴膘,傻子才白给呢!

屠户瞥了眼,见他们身后没有大人跟着,随口扯道:“你若要时,五文钱一斤拿去!”

秦山差点跳起来,“掌柜的,我们是小,却不傻咧!恁那骨头剔得怕不是耗子爬上去都打滑,哪里有一星儿半点的荤腥?怎好要这样贵?如今鸡蛋价贵,也才三文两个,有五文钱都能吃顿饱饭啦!”

他年纪不大,却精打细算,口齿又伶俐,眨眼功夫就唧唧呱呱说了这许多,惹得周围众人都哄笑起来。

有路过的妇人帮忙说话,“是呢,王屠户,莫要欺负小孩子,谁家银钱来得也不容易,你要那个价,伤天理!”

“说的是,你这么卖,也不怕人家家里大人找了来?”

世人皆怜惜弱小,见秦放鹤和秦山不像殷实人家的孩子,便七嘴八舌帮衬起来,说得那王屠户涨红了脸。

他胡乱嘟囔几句,到底不大好意思,最后一把将割肉刀剁在案板上,油腻腻的双手插着肥腰嚷道:“罢了罢了,只管叫嚷,吵得人头痛!骨头三文钱两斤,下水八文,要不要?”

猪肉本贱,而下水味儿重难料理,为人不喜,乃公认的贱食中的贱食,卖价自然便宜。

秦放鹤和秦山对视一眼,点头如啄米,“要的要的!”

味道大算什么!在雪水里狠狠泡几天就是了。

于是秦放鹤将那些大骨头包圆,合计十五斤,又跟秦山一人要了一斤猪肝,心满意足。

猪肝软糯扎实,远比其他下水更能带来满足感和饱腹感,且富含微量元素和铁,正适合现在的秦放鹤吃。

回去清洗干净,切成厚片略炒一炒,蘸点蒜泥吃就很香。

“多谢老板,您生意兴隆发大财呀!”

秦山力气大,美滋滋去接包裹,好话倾泻而出,惹得那屠户反倒扭捏。

“去去去,挡着俺买卖!”

嘴上抱怨,到底心中受用,那满脸横肉都舒展许多。

北方冬日菜蔬少,新鲜的就只萝卜白菜,再有就是葫芦条儿、豆角干、茄子条儿等干菜。

因都是夏日常见菜,倒也不贵,秦放鹤花几十个大钱就买了一篓子,估摸着能吃到开春了。

买了一大圈,统共才花了不到一百个钱,甚好。

早起来时天便阴沉沉的,才离开青山镇不久就落了白,漫天飞舞似春日梨花。

这场雪来得又快又猛,眨眼山路上积了厚厚一层,蓬松的,像云朵,像棉花。

车轮一路碾压过来,沿途响起此起彼伏的“咯吱”声,像随行伴奏的乡间小调。

白色悄然而迅速地侵占了全部视野,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苍茫,只遥远的天边还隐隐露出几条冷硬的山脊,泾渭分明。

走得渴了,秦山就跳下车去,从路边雪堆里挖一团吃,咯吱咯吱嚼得响亮。

前任胃溃疡患者秦放鹤看了,觉得自己的肠胃都跟着抽搐,语气沉痛道:“别仗着自己年轻就张狂,日后有你胃疼的时候。”

秦山浑不在意,“没事儿,我爹也吃呢!干净着呢。”

酸得冒泡的秦放鹤:“……”

你们铁打的身子,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哼!

冬天本就日短,今儿又阴,隐约看到白云村村口那两株大柳树时,早已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山么?”

秀兰婶子!

秦放鹤和秦山俱都精神一振,齐声应了。

就见斜前方的夜幕中晕开一点橙黄色的光晕,瞬间驱散黑暗,却是秀兰两口子挑着灯笼过来了。

两人披着蓑衣,头上、肩上落满雪片,脸都冻红了,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今儿咋这么晚?路上又下雪,可吓坏我们了。”

“回来就好,说这些作甚,外头怪冷的,赶紧家去。”他男人和长子一般不善言辞,说完就往牛屁股上拍了一把,黄牛不声不响加快脚步。

秦放鹤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串动作眼熟。

嗯,家传绝学,鉴定完毕!

他也被拉到秦山家,进门先塞到热炕头上,又按头灌了一碗热姜汤。

老姜熬的,浓缩成深黄色一碗,辣得人舌头发麻,几口下去寒意尽退,额头上就沁出来一层细汗,倒也畅快。

“你那屋子一整日没烧炕,冰窖似的,冻也冻死了,”秀兰婶子打发男人抱了床被出来,对秦放鹤道,“今晚就在这里睡,别回去了,啊。”

回忆起近几天滴水成冰的冷劲儿,秦放鹤也是头大,当即爽快应下,又把自己赚到钱的事儿说了。

有了钱,就不用劳累外人再支援,大家都能松快些。

两口子闻言又惊又喜,“你才多大点儿,竟就能挣钱了?”

秦山比当事人都兴奋,爬起来道:“可不是怎得,那书肆的人都唬住了,对了,还有橘子!”

他赶紧把孙先生给的橘子摸出来, “嘿嘿,也算是我跟鹤哥儿挣的,你们尝尝。”

“去,”秀兰婶子笑骂道,“什么你挣的,沾了鹤哥儿的光罢了,我还不知道你?”

又小心地捧起橘子,看得稀罕,还凑近了闻,“呦,这就是橘子?怪好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