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已深了,安乐殿也幽暗得很。殿里虽有数十具偌大的烛架,风仍吹得烛火摇晃不止。和素站在文帝身侧,一手握了腰间剑柄,冷冷看着站在阶下的莫瓌。

莫瓌呈上一只檀木匣,小宦官送至文帝面前,将匣盖打了开来。文帝淡淡地扫了一眼,只见匣中是颗血肉模糊、面目难辨的头颅。

莫瓌道:“陛下,谋反诸王皆已伏诛,凌羽胆敢偕羽林军谋害陛下,臣也一并杀了,他的头便在这里。”

文帝笑道:“他总是你结拜兄弟,你下得了手?”

莫瓌低头道:“陛下,凌羽是我举荐的,臣也没弄清楚他的身世来历,实在难辞其咎,还请陛下降罪。”

文帝淡淡一笑,道:“降罪这话,平原王却是说得重了。你护驾勤王有功,不但不该降罪,还该好好封赏呢。”

莫瓌道:“臣不敢。”

此时有女官出来在文帝耳边低声说话,文帝便站了起来。“平原王就不必多说了,你的功劳,朕都记着哪。朕今早才回宫,忙了一天,也累了,你也去歇着吧。”略顿了一顿,又道,“凌羽么,总归跟你兄弟一场,好好葬了吧,不必再追究了。”

莫瓌一礼道:“多谢陛下恩典。”

文帝一笑,却道:“这算什么恩典,恩典还在后头呢。平原王且等着旨意吧。”

待得文帝离开,和素步下台阶,朝莫瓌一拱手,道:“恭喜平原王了。”

莫瓌笑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倒是要恭喜和将军,这一回护驾有功,必定得平步青云了。”

和素道:“那可比不得陛下对平原王的恩典。”

莫瓌一怔道:“和将军何意?”

“皇上有旨,赐婚上谷公主给平原王。”和素笑道,“那可是京兆王的爱女,难道不应该恭喜么?”

莫瓌失声道:“上谷公主?!”

和素笑道:“正是,旨意此时想必已到平原王府了。皇上怕平原王推辞,公主人都已经到府上了。”

这一回莫瓌是真怔在那处了,和素又道:“上谷公主容貌绝世,这京城里面的皇亲贵胄,想求亲的没一千也有八百。只是京兆王爱女情切,挑来挑去,这个也不中意,那个也看不上,没料到最后能有这福气的却是你平原王,难不成平原王还不情愿?啊,对了,我听说有个挺出名的官伎,原本出身柳氏高族,后来受了崔浩一事牵连,却跟平原王你相好上了。我奉劝一句,平原王你最好别开罪上谷公主,京兆王他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决不肯让公主受委屈的。”

和素说罢哈哈大笑,道:“平原王,你这喜酒,可别短了我的,我是一定要来的。”

莫瓌并不答言,只回头向殿外望去。木槿朝开夕落,此时已然夜深,花坠了一地。

文帝回到中天殿,转到那兰花屏风之后,只见皇后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泪痕宛然。清都长公主坐在她身旁,脸上也眼泪未干。文帝在榻沿坐下,握了皇后的手,道:“霂儿,你好些了么?”

清都长公主低叫了一声:“陛下……”

文帝回头问道:“姊姊,到底怎么了?”

清都长公主低头叹气,道:“她这一路上太过劳累,又摔进了河里,她这孩子,是保不住了。还有……”

文帝道:“什么?还有什么?”

清都长公主不语,李谅壮着胆子道:“陛下,皇后她……以后怕是不能再有孩子了,否则,否则……性命难保……”

文帝大怒,道:“我要你们这些太医作什么?以前治不好太祖和太宗的病,现在连朕的皇后都治不好!”

皇后伸手拉他,道:“陛下,罢了。李太医,你先下去吧。”

李谅退下后,皇后凄然一笑,道:“也好,从此再不必操心了。”

文帝道:“甚么?”

皇后惨然道:“不必再为那子贵母死之制费尽心思了。历朝历代,哪个妃嫔不是盼着有皇子,只有我们这一朝,最怕的就是有皇子。有了儿子,怕就是死期将至了。”

清都长公主柔声道:“霂儿,你别想那么多。有姊姊在,谁敢动你?如今比不得先前,常太后已经殁了,那甚么子贵母死,陛下说了算。”

皇后摇头道:“姊姊,常太后是不在了,但还有八姓勋贵,还有宗室诸王,他们一样是容不得的。”

清都长公主冷笑起身,一拂袖道:“是么?谁敢有异议,一个也是杀,十个也是杀。哪怕杀光宗室亲贵,也不能碰你一根头发。”

皇后道:“陛下,姊姊,我也不怕甚么死不死的,你们答应我的事……”

文帝道:“不成。现在出了事,怎么还能成?你安心养好身子便是。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你就先抚养太子便是了。不管谁当太子,母亲都跟李贵人一样得赐死的,嫡母都只能是你啊。”

清都长公主听得皱眉,又见皇后流泪,忙朝文帝使眼色,叫他别说下去了。又拉了皇后手道:“霂儿,你别老想着这个。如今你身子这样,还是先将养好了再说,一切从长计议。”又对文帝道,“对啦,陛下,奚武来了好一阵了,一直候着呢。”

文帝起身,道:“传他到金华堂,朕在那里见他。姊姊,你先陪着霂儿。”一进到金华堂,奚武立时进来见礼,文帝坐下问道:“还没找到?”

奚武面有惭色,低头道:“是。”

文帝道:“还真有白鹭找不到的人。”

奚武跪下,道:“陛下恕罪,臣这就再找去,必定把人寻到。”

文帝摇头不语,半日道:“你起来吧。先罢了,若是逼得太紧,反怕出事。”眼望殿外,此时风起,只见木槿落得更密了。文帝喃喃地道:“想必是怕朕责罚,跑掉了。唉,傻孩子,哪怕你真谋反,朕也不会怎么着你。更何况,你还拼命回来救我啊。”出神片刻,对奚武道,“你去吧,多盯着他府上。”

见文帝回来,一脸阴沉,清都长公主问道:“陛下,有什么事么?”

文帝不语,忽然一掌挥在旁边几上,只见花瓶碎成片片,文帝的手也流出血来。清都长公主和皇后都吃了一惊,清都长公主忙去拉文帝的手,道:“你这是干什么?”

“……没事,姊姊。”文帝道,“莫瓌也真是做得出来,竟还敢带了凌羽的头来向朕邀功。”

清都长公主问道:“他杀了凌羽?”

文帝道:“不错。”

清都长公主笑道:“陛下信?不过是要给陛下一个场面上的交代罢了,毕竟,那是他义弟。不推到凌羽身上,那还能怎么办?”

文帝道:“姊姊不必管了,且由得他去吧。”握了一下皇后的手,又道,“你好好歇着,什么都不必想。姊姊说得是,若连你都护不住,朕还当什么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