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仲夏夜,暴雨初歇。

夜空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连平日里皎洁的月亮在雨后都躲到了云层里。

姜予漾蹬着双华伦天奴的银色高跟鞋踩过波光粼粼的水洼,一只手拉着LV的行李箱,箱子是沈弋一年前送的,LOGO下方还烫印了她的名字。

她自动忽略了好几通未接来电,驻足在路口等网约车。

师傅是京城本地人,一股京腔味儿很浓,拉着她天南地北地扯。

姜予漾偶尔听几耳朵,惯常不往心里去,只是伸出修长的指节滑动着手机屏幕,指如葱削,能看见手背上很淡的青色血管。

乔颂那边还在进行微信轰炸:「两个月没见了姜编辑,想死你了呜呜呜——」

「是时尚编辑助理。」她好整以暇地纠正乔颂的称呼。

刚毕业一年,从获得ICON杂志的实习机会开始,姜予漾就没敢懈怠过。

晚上排片完又得回公司,面临的是很多箱需要拆的快递,整理出要挂架的样衣,天色蒙蒙亮,就到了起早去出外景任务的时间。

这一行,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奢靡优渥,实际上连轴转到根本没有松口气的时间。

不过很显然,一般乔颂肉麻起来,都是有事相求。

「姐妹你可算从申城回来了,我最近天天被我妈逼着相亲,只有你能救我一条狗命了!」

之所以说只有姜予漾能救,是因为她是实打实的好看,跟乔颂同时出现在一张桌子前,男人的眼睛总是没办法从姜予漾身上挪开,无意之中就能帮忙搅黄一场相亲。

「明天的安排是要去见一个二十七岁的外科医生,买定离手,你猜他秃了没?」

乔颂的担忧不假,对她而言,自己做记者都恨不得每天加班了,再跟一个外科医生结婚,这妥妥的“脱发组合”啊!

姜予漾思忖了几秒,淡定回复说:「你这问题挺秃然的。」

「哎......又不是每个男人的二十多岁都是你家沈总裁的年轻多金,听我们同事说君联资本最近投了个医疗的新项目,发展前景一片光明,沈弋过几天还要在京城参加一个行业峰会。」

指尖微顿,她突然觉得有一团棉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乔颂,只能自嘲地笑笑。

近几年,君联资本在沈弋的掌控下成为投资领域的一匹黑马,顺利杀出资本界的层层重围,被誉为风投行业的标杆。

作为投资人,沈弋的眼光毒辣,秉持“风投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的理念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太过神秘低调,即使公开场合露面,半个字的私人生活都不透露。

两人好歹同床共枕过,如今他的所有情况,她居然都要靠“二手料”来知晓。

毕竟,沈弋从来不会跟她报备自己具体的行程,应酬也好,行业峰会也罢,他只会不冷不热地说要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细细想来,他们两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好像......她就是沈弋笼中的一只金丝雀,随时等待着主人的回归。

姜予漾摁灭了手机屏幕,微微阖眼,司机见状也没继续侃,安静的车厢内,除了呼吸声,就是雨丝拍打在车窗的滴答声。

等停了车,车后座的光线明亮起来。

姜予漾确认付款时,司机这才看清楚女人的面容。

皮肤白皙晶莹,堪比雨后的山茶花。

那双眼睛眼尾微翘,含着几分山明水净,微微眯起看窗外时总脉脉传情似的。

一身掐腰的红裙,锁骨沟壑分明,将脖颈的线条勾勒的恰到好处。

年轻又漂亮,这就给了她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的资本。

难怪能住在十一万一平的泛海国际。

空气里飘来点点雨星,夹杂着些许凉意,她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下来,没顾得上沾上眼睫的水珠,只簌簌抖动了几下,将拉杆捏的更紧准备上楼。

公寓的装修风格完全是冷感奢华的现代风,足足三套套房,还有单独的衣帽间,那里井井有条地归类着沈弋的手工定制西装、领带,甚至专门有一格用来安置领针和表盘。

偌大的空间里,倘若他不在家,表盘指针的拨颤都清晰可闻。

仿佛俯瞰之下的不是国贸丽都燕莎三大商圈,而是避隐红尘的山间寺庙。

行李被推到玄关的墙壁一侧靠着,姜予漾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公寓,中间有保洁阿姨定点过来打扫,所以跟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根本看不出来沈弋这两个月有没有回来过。

她的发丝还有红裙都被雨水打湿,当务之急是去好好泡个热水澡。

姜予漾从衣柜里选了件藕粉色的吊带睡裙后,浴室里水声渐起。

一池浴缸水下,波纹荡漾,她屈着嫩白的腿,因热水的浸泡,膝盖泛着浅粉的光泽。

长而顺的乌发被浴帽包裹着,很多人都用羡慕不来的语气说过她发质好,但事实上她的保养秘诀是不吹干头发。

不多时,姜予漾的身心彻底放松,随之困意阻挡不住地奔涌而来。

有多久没好好睡上一觉?更别提有时间来做梦了。

可就是一回到泛海国际,她就沉浸到一场诡谲的梦境里。

梦到自己刚被沈家从小镇接到京城读高中那年,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孤苦伶仃的像一只找不到落巢地的飞鸟。

那时候的少年眉清目朗,成绩卓绝,校园里的妥妥的风云人物,是同学们眼里自带光环的对象。

没人会把悬殊如此之大的两人联系到一起。

可自从她寄住在沈家的消息走漏后,很多人都跟沈弋开玩笑,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小跟班妹妹。

只有姜予漾心里清楚,两人在沈父沈母面前的兄妹和睦都是装的,因为......沈弋在私下根本不允许她喊他哥哥。

至今,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字哪里触碰了他的逆鳞。

在学校,高三和高一年级隔了好几层楼,真要在楼梯间碰上了,她只是跟同年级的女生一样,温言软语地叫着沈学长,要不然刻意避开更显得奇怪。

他对待别人主动打招呼的方式也很公式化,完全是受刻进骨子里的教养和礼貌驱使,笑意从不抵达眼底。

学校里落叶横扫,随着掀起的一阵风,她呼吸里充斥的全是好闻的桂花香味和他清冽的气息。

她还记得,少年的校服拉链永远是漫不经心地敞着,与传统好学生的刻板印象相差甚远,沈弋在人堆里混的很开,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可也从不交心。

躁动期里的吵闹时刻,他总是喜欢单手抄兜,稍显懒散地靠在一边,偶尔听见好笑的也会笑的肩膀发抖。

但在姜予漾看来,年少的沈弋完全是一个有着两个面孔的存在。

在她面前温文儒雅?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