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文正(第3/4页)

传得快是你活该,你这么刻薄寡恩,百姓心里你就是个坏人,他们就乐于传播你的坏话。你对王云鹤如此刻薄,他们当然愿意相信你对亲兄弟狠毒。

你听不到百姓的哭声,就听听他们的骂声好了!

郑熹道:“当务之急,还是将流言平息下去。”

“怎么平?”皇帝问道,“刘相公,要怎么写一份诏书,言明此事呢?”

太子急道:“不可!这不是越描越黑么?”

刘松年道:“太子说得有道理。”

皇帝问道:“那你们说,怎么办?!郑熹。”

郑熹道:“不如用另一件事情掩盖一下?有了新消息,他们就不会管旧的了。”

刘松年道:“那不过是扬汤止沸。”

李侍中道:“确实,也难再找一件更惹人注目的事情了。”

皇帝虚心地请教刘松年:“那要如何釜底抽薪呢?”

刘松年撇一撇嘴:“流言不就是中伤陛下圣德么?就从这个入手。鲁逆是坏人,陛下是好人。”

“不错!”皇帝拍案赞同,“祝卿,当年的案子……”

刘松年忍住了没打他,祝缨又想打他了:“当年为早日稳定朝局,是陛下下诏,到此为止的。再翻出来,就怕又有不利于陛下的言论再说出来。”

皇帝问道:“那怎么办?”

李侍中道:“两样,一,鲁逆为恶,二,陛下圣德。”

要证明皇帝的正义,除了不打自招式的歌功颂德,还得有旁证。刘松年早早地休致了、郑熹丁忧不上朝,并不想为皇帝负责,李侍中便将这几年朝廷做的好事都堆到皇帝的头上,准备明天上表。

祝缨则说:“陛下,京城流言能广为传播,可见是有漏洞。京兆府自郑相公入政事堂,就没有京兆尹了,得有一个,好好管一管。”

“不错!”皇帝切齿道,“自从七郎离了京兆,京兆就很不好!你们说,谁任京兆合适?”

祝缨道:“此事,还应该问一问丞相的意见吧?”

皇帝皱了一下眉,问道:“穆成周可以吗?”

刘松年极不客气地:“哈?”

郑熹一看刘松年在面前,也不吱声了,李侍中看一看刘松年的脸,也不敢说话了。为了王云鹤的事,刘松年必是憋着一肚子的火的,谁敢在他面前得意呢?

皇帝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太子脸上一红,穆成周吧,他也不大看得过眼。

祝缨装死。

皇帝道:“罢了,我再想想。你们回去写奏本,明天早朝要奏上。”这说的是李、祝二人,他又好言对刘、郑说话,希望他们回去之后“安抚”身边的人,让他们不要听信流言。

明暗两条线,皇帝认为自己安排得挺好。

祝缨也觉得自己安排得挺好。

要旁证皇帝是好人,那扶他上位的就也得是好人,当年宫变的时候,支持他的人也得是好人。比如,王云鹤。

…………

次日一早,李侍中带着熬红的双眼来上朝,皇帝眼带期望地看着李侍中。

李侍中出列,奏了个近来京中流言都是无稽之谈,然后为皇帝说好话。说着说着,皇帝脸上带笑,李侍中忽然觉得不对味儿。

我这不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其他的大臣多少都听到了一点流言,再看李侍中这样,也都打着哈哈。皇帝正在敏感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味,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味。

整个朝堂都尴尬得要死。谁还不知道你们唱的什么歌吗?大家都陪着演戏。

李侍中越读越觉得自己这事儿没办漂亮,最后两段越说越嗑巴。终于把最后一句念完,一抹汗,低着头混回了队伍里。

祝缨叹了一声:李侍中脸皮还是不够厚啊!

她也出列,大臣们继续飞眼色,有人小声咳嗽着。

皇帝的笑容也有点僵,语气里带着期待,道:“卿奏来。”

祝缨道:“臣请为故丞相王云鹤定谥‘文正'。”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不但不帮我,还跟我唱反调吗?现在是说我,不是说王云鹤!

皇帝恨不得打祝缨一顿,但是祝缨已经出列了。

祝缨的奏本是派出祝青君之后就写好了的,她起手先定调,认为王云鹤品行端正,当得“文正”二字。

然后是罗列王云鹤的事迹以证明。

第一件,就是王云鹤做京兆的时候就不畏强权,遇权贵的不法事,他都依法而断。比如鲁王当街纵马伤人,纵容奴仆强抢民女、强夺田庄。

第二件是先帝的时候,太子薨逝,王云鹤与施鲲等人,率领朝廷官员们,没有奉承势大而蒙蔽先帝的鲁王,推鲁王为太子,而是遵礼法推举了赵王,也就是现在的皇帝。

第三件是鲁王谋逆的时候,坚决地站到了皇帝的身后,处事有章法,没有被鲁王吓到,也没有搞投机。

只字不提什么抑兼并啦、为皇帝操劳国事啦、擢拔贤才啦……之类的。

最后说,大家看他干的这些个事,我觉得应该给个美谥哎!

大臣中有一些可算看出来,祝缨这点儿掐得可真是太好了!

就她这奏本的这几条,冼敬等人不是没说过,但在争吵的时候都被无视了。她现在只把这几条明着对皇帝有利的事儿给说了,夸王云鹤本人的话,没有。

可比李侍中这马屁拍得更妙。

王云鹤这样一个好人,他支持皇帝,你能说皇帝不好吗?

也有人觉得祝缨在发昏,皇帝明显不喜欢王云鹤,你还这么夸他,这不是逼皇帝吗?你还能有好?

不料皇帝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点头道:“卿言有理!王相公国之干城,当得‘文正’。”

争吵终于结束了。

王叔亮不是非得给亲父亲争一个“文正”,但是得知最终有了这么个谥号之后,他还是有些感慨的。接着,皇帝又再拨出内库的金帛来赏赐,助王云鹤安葬,王叔亮的心中已是波澜不惊了。

他上表谢恩,等到父亲葬入先帝的陪陵,才带着家人,将父亲的一套衣冠带上,踏上了回乡的路。

祝缨提前一天到他家里送行,王叔亮走的时候挑了个不是休沐的日子,祝缨也不打算在那一天请假。估计冼敬他们会请假送行,她也不想跟冼敬凑这个热闹。

王府的东西都在打包了,王叔亮道:“地方凌乱,还请见谅。”

祝缨道:“这话就太见外了。”她又带了一些盘缠过来。

王叔亮道:“这就真不必了,我一路住驿馆,回家就更不用这些了。家里还有几亩薄田,老屋也有几间。”

祝缨道:“心意。”

王叔亮道:“您不该上那个奏本,万一触怒了陛下,不好。家父若在世,也不会乐见您赌上自己的。”

祝缨道:“我不是为这个。只怕詹事他们争吵得失了理智,越闹越大,最后不可收拾,连累了相公的身后事。他们越争,陛下越记恨,恨意会算到相公的头上的。早早了结了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