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子璋(第2/6页)

祝缨道:“还没腾出手来呢。已经比小时候好太多了。我这个年纪能挣下这样的房子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郑熹道:“你要是想,本能比这个更好的。”

祝缨正色道:“人总得有个数儿,不能太贪,我要细水长流,可不想一下子把自己撑死。总要慢慢积累的。”

郑熹满意地道:“说得不错。不过要记着,你积累,别人也积累呢。厚积而薄发,累积二十载,现在人家要发啦。”

“咦?那……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陛下为什么要多想?”郑熹反问道。

祝缨恍然。

郑熹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想太多,与他们吃酒去吧。”

“是。”

送走郑熹,祝缨便被同僚、朋友们围着说话,杨六郎还说:“这样的上司可不一般,能吃你的生日酒。”

左司直道:“那得看是谁。是小祝情面大!哎,你们新太常怎么样呢?”

杨六郎摇摇头:“还不知道是龙是凤呢,这不才开始么?他只管看我们那儿的旧档,倒还没说什么,我看跟以前的巫太常差不多。”

左司直听了直摇头。

正如郑熹所言,今天是祝缨的好日子,宾客们也都不说什么丧气的话,开开心心吃一回酒,也都留下些礼物,然后就走了。

等他们一走,祝家收拾礼物,算一算又是一笔小赚。花姐一一列出了账目,以后这些人家中有事的时候祝缨也是得回礼的。祝大和张仙姑都喝得有点醉了,回房休息去了。花姐造好了账目拿来给祝缨看。

祝缨扫了一眼,道:“还行。”

花姐给她把郑熹送的那几套衣服小心地收好,往祝缨房里放,说:“都是好东西,你身量也长得差不多了,这些还有放量,小心些穿能穿几年了。尤其是这几顶冠,还有配件儿,能用很久的。”

“那倒好,省钱了。”

花姐放好了衣服,问祝缨:“段太常来了,会不会有什么事?是圣意有什么……”

“皇帝又不是谁家的傀儡。段家干了混账事惹了郑大人,郑大人收拾了他们家,赶他们家出京,陛下也不必拦着。段家在外任上干了这么些年的实事,积攒了功劳,陛下也没道理不让他们回来。”

“这些贵人们的想法,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祝缨道:“也不复杂。你想,新京兆与王京兆不同,可对陛下有什么影响吗?是京城百姓过得苦一点,可又没有到活不下去要造反。以前不也是这么过的吗?你要拿王京兆来当标杆看,就觉得新京兆这样就该死了。可实际上咱们从小到大见的这些官儿,王京兆才是异类。同理,新太常与旧太常不同,对陛下也没有影响。”

段家当年对皇帝也是有功的,凭啥就不能回京呢?

剩下的,就是各自斗法呗。就算没有当年的事,看郑熹跟钟宜也都是皇帝信任的人,两人也未见平素有多么的亲密。

“那你怎么办呢?”

祝缨道:“先看看。”

…………

第二天,祝缨还是照常去大理寺应卯。

隔壁的杨六郎也还是照常四处乱蹿,太常寺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新的动静。不过祝缨知道,随着段琳主政太常寺,段婴在京城里的名气又大了几分,正经是个名实相符的名门贵公子。

祝缨一个从六品的明法科考出来的穷鬼,跟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她跟杨六郎俩人,蹲台阶上,又开始观察过路的人。祝缨拿了一个三角的纸包出来,打开一角,晃晃,晃成一个角状的圆筒,里面全是瓜子儿。俩人蹲着一边嗑,一边聊。

祝缨道:“新太常来了,你可得小心点儿。”

“啥?为着他跟你们郑大理以往的那点儿破事儿?”杨六郎还是口无遮拦的。他倒不怎么怕新太常,他也不是走士人的路子,他走宦官的路子,本来也不指望段琳对他如何青眼相加。他的升降在罗元。

“都知道了呀?”

杨六郎道:“也不能说都知道了,我这不是消息多一点么?我看段太常也没脸把那事儿挂嘴边儿上,他们家总说自己诗礼之家,就这么养小老婆私孩子的?不能说。你们郑大理呢,所性又太大了点儿,把人爹娘气坏了……”

段弘、段琳的爹娘受到惊吓陆续染病身亡,这才是一件大事,爹娘一死,儿孙丁忧。等守完了孝,京官好位子早没了,郑侯出征又回来了。中枢就很有默契地把段家踢走到地方上任职了。那么好的官职,凭什么就非得留给你呢?

祝缨心道:当年如此,现在恐怕也如此。相帮不会帮太多,有好处的时候谁也不会手软了。

口上提醒杨六郎:“新官上任三把火,悠着点儿。”

杨六郎心道:你这是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呢。我才不怕呢。

他此时还不知道,遇到一个想干出业绩的上司,底下的人会有多惨。

祝缨对段琳是有防备的,杨六郎没有。一出正月,杨六郎连串门说消息的力气都没有了——段琳开始干活了。

他回京之后先是安家,然后是熟悉情况,再把应酬交际拣起来、太常寺的事务熟悉了。正月一过,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二月他就开始卷起袖子干活了。他有在地方上的经验,做事极有条理。原本的巫太常是个得过且过的主儿,虽然有制度却爱糊。段琳一来,先定权责,再让各人动手,光是统计旧档写种种章程就要了杨六半条命。

杨六郎原本四处撒欢儿,现在天天累得像条老狗。

祝缨冷眼看着,段琳这个太常做得已然不错了,比郑熹也不差多少。段琳又没有针对郑熹,郑熹也不去针对段琳。就在隔壁的两个地方,依旧是老死不相往来。

郑熹现在最想做的,是把祝缨的散官的品阶提到朝散大夫。理所当然地,被政事堂的三位相公有志一同地打了回来。

三人甚至没有将此事上报给皇帝,都说郑熹是胡闹。因为朝散大夫是个从五品下的品阶。所谓“满朝朱紫贵”中的“朱”,是能穿朱衣的品阶。

一个二十岁也没什么背景、没有立下任何大功的小官,郑熹你过份了!

王云鹤特意把郑熹叫了过去,与他一番长谈,告诫郑熹:“不可揠苗助长!我知你惜才爱才之心,然而弱冠之年为朝散,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功劳?他有什么不得不赏的大功么?勤劳能干?公忠体国?仅凭这两条,谁又不是呢?所有的人都是在熬年资,他怎么能够例外呢?他是定国安邦了,还是救驾有功?抑或是力挽狂澜?

你这些年给他积累的年资已然够多、他升得也够快了!你这样的破格,是将他置于危险的境地。你自己也是培植私人,视朝廷官职为儿戏!一个段琳,能让你如此进退失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