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试剑(第3/4页)

署邸鸦雀无声,上官朗手中的帛书已经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继续念!”皇帝低喝道。

上官朗咬了咬唇:“柳行部全军覆没。”

“五百羽林军被俘虏。”

“柳行本人不知去向。”

上官朗每念一句,滚烫的王剑席卷着帝王之怒力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要将他撕裂捣碎。铁力木大案发出让人害怕的声响。萧暥的手指死死抠进桌案边缘的云雷纹里,指甲抠得发白。

入夜,小内官端来了晚膳。

萧暥仰面躺着,长发如流水落花般铺在桌案上,幽幽烛火映着他容色苍白如雪,纤长的睫毛凝着汗水,乌若沉羽,眼尾余红未褪,眸光流转间便是摄人的寒与艳。

之后的日子,皇帝给了他一定的自由。 萧暥可以不戴镣铐,活动的范围也从牢狱扩展到庭院里。

萧暥终于可以花整个下午在庭院里的老梅树下晒着秋天干燥的阳光,抬头看清朗的晴空里白云悠悠飘过。秋风起时,空气里有桂花的甜香。

杨拓因为擅动私刑,以及署内私藏那些不正经的玩趣,被皇帝流放于辽州苦寒之地,新任的清察司长官是个耿直的人,叫做闻正。

正如他的名字,爽朗清举,一身正气。

而让萧暥对他刮目相看的是,他连皇帝都当面硬刚上去。

就在萧暥回寒狱的次日黄昏,皇帝带着医官亲来寒狱,他知道闻正的脾气硬正,不想惊动他,也就没有借调官署,微服出行极为低调。一番诊治后,武帝便屏退了医官想要独处片刻,结果医官刚退走,闻正就赶到了。

闻正不是杨拓,不会战战兢兢跪在门口。而是目不斜视,搬出大雍律令,有理有据当面斥责皇帝行事荒银,放纵无度,骚扰人犯。

武帝勃然,差点当场将他处决,但闻正毫无惧色,依旧痛陈武帝作风荒诞。士不畏死,又如何以死惧之?最后武帝非但没有降罪闻正,还褒奖了他。 并要提拔他为廷尉署官,那是两千石以上的高官,算是平步青云了。却被闻正以初到寒狱,还没做出任何政绩,无功不受升迁为由拒绝,臣子做到这份上,头是真的铁。

但是武帝拿他没办法。闻正在士林以刚正闻名,如果真的杀了他,必然会引起舆潮汹汹。所以皇帝很多时候不喜欢用这些忠直之士。因为他们做不得鹰犬,也不会体察君心。办事虽有效率,但用起来扎手。

之后的几天,皇帝没有再来,大概也是不想跟闻正硬刚。

萧暥难得几天修养,便颇有意思地看着闻正重整寒狱的规矩,裁撤治办了一批人,整得一群狱吏都战战兢兢的。从此再不见敲诈勒索之事,也不再闻鬼哭狼嚎之声。

午后,萧暥坐在院子里蜷着毡毯晒着太阳嗑着小松子,饶有兴趣地看一群狱吏忙忙碌碌跑进跑出。他也不知道让个道。

结果,啪的一声,一卷简册掉落在他脚前。

他拢着毡毯弯腰捡起,看到简册上工整地写着大雍刑律条陈修正草稿,不由微讶,好一个勤勉的小吏。

想他戎马半生扫平诸侯一统海内,不就为了换这海清河晏的清平世道。铸剑为犁,放马南山之后,重建这天下秩序的就是这些以笔代剑的书吏。

乱世已经过去,而他们这些人也在战火狼烟中耗尽一生,今后的天下要看这些年轻人的了。

他看着眼前腼腆的小吏,忽然很想看他成长起来,只可惜此身已如枝头凋零的寒叶,经不住几场秋雨了。

他笑了笑,把竹简递给那小吏。那文书小吏一时看得失了神。

“颜翊。”身后传来了闻正严厉的声音,那小吏一个激灵,仓促地向他道了谢,快步走了。

萧暥知道闻正嫌他碍眼。他坐在这里晒太阳,已经严重妨碍公务了,搞得署吏们干活老是走神,不是打翻墨案就是放错简册。

闻正踱着方步过来,客气道,“萧将军,有客来访。”

萧暥想起来,这些日子皇帝允许人来探访他了。

他当然知道皇帝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放长线钓大鱼。

皇帝从他口中得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而瞿钢他们早已远赴西北,也鞭长莫及。至于广原岭,皇帝就更没办法了。新训练的羽林军刚出山就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跟头,之后,皇帝的治军能力也在受到质疑。

此刻皇帝可能正焦头烂额。所以才想出这个欲擒故纵之计。

萧暥琢磨着,如今瞿钢丙南已经帅军出关,云越在青帝城等他,程牧守蜀中也是千里迢迢,还能有谁?

老梅树下,日光斜斜映出一道挺拔魁梧的身影。

“陈英。”萧暥静静道。

单单是两个字,陈英的眼眶刹那就红了。

他看着那人薄毯下清癯瘦削的轮廓,哽声道:“主公,我宁在乱世里跟着你打一辈子仗,也不要这狗屁的盛世!”

“一辈子颠沛流离吗?”萧暥笑看着他,仿佛一株病梅,却经霜雪而愈艳。

“这里有吃有喝,人来人往的还比我以前的府邸热闹些。”

他这么一说,陈英的眼眶更红了,“都是朝中那些卑鄙小人暗害主公!”

萧暥阻止了他的话。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时间不多,萧暥问:“外面情况如何?”

陈英将外头的情况说了一遍。

“薛潜安插了一大批亲信入军中。如今灞陵大营和北军都有他的人。”

“吴铄替代柳行成了羽林中郎将。”

萧暥皱眉,这人比柳行还草包。

皇帝并非不知道这些人无治军之能,但皇帝需要的是听话的鹰犬。帝王心术罢了。

但是想到他们戎马半生,多少将士血染疆场,浴血守护的山河却要交到这么些人手中,胸中不由气涌。

当陈英说到“昨天有三道诏令发往陇上。”时,萧暥抑不住拢袖一阵低咳。

“主公!”陈英赶紧上前给他顺气,触手几乎能隔着片薄的衣衫摸到那清癯峭拔的骨格线条。

萧暥抵着他的肩缓过气来,尤暗暗心惊,陇上郡毗邻北狄,难道皇帝要就近调陇上郡的兵追击瞿钢部?

如今正好入秋,田间作物成熟,秋收之际正是北狄扰边频繁之时,皇帝抽调边郡军力去围瞿钢,陇上郡谁来守?

看来在皇帝眼里,外患远不及他们这些内忧?

……

傍晚时,闻正见他还独坐在廊下,便找人给他端来个炭盆。这些日子闻正也看出来了,这人经不起冻。

晚风渐凉,他拢着毡毯静静凝视着炭盆里幽幽的火光,忽然沉声道:“闻司察,有笔墨吗?”

他想上一封书。

趁他还有一息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