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恨生(第2/3页)

他刚想询问,忽然耳边传来纤弱的如同虫子振翅飞行发出的声响。

这个季节已经入冬,江南的天气如此温暖,居然还有虫子?果然是节令风物和中原大不相同吗?

就在这一念未过之时,他忽然感到后颈传来细微的刺痛,这虫子居然还会蛰人。

紧接着后颈就传来一阵隐隐的麻热,就像酒醉般微醺的热意顺着脊柱一点点往上蔓延。

渐渐地耳边的乐声也变得诡谲起来。

那幽咽的洞箫声不像是从堂上的乐师吹奏而出的,倒像是从更远更幽深的地方传来。

箫声变化莫测,时而如海浪撞击着礁石,时而又如乱雪纷飞,时而如平地旋风急上九霄,时而又如夏日闷雷后雨声纷乱,繁音渐增。

那是雷霆后的一场大雨。

魏瑄眼前出现了一副画面。雨点急急地敲打在寒狱斑驳的墙壁上,墙角下几只蚂蚁沿着缝隙往忙忙碌碌地往高处攀爬躲避急雨。

连天的雨声盖住了牢门打开的锁链声。

昏暗的狱中,案头一点豆灯照着破口的瓷碗,粥搁得久了有点馊。

年轻的帝王默不作声打了个手势,立即有狱卒躬身将那食物换去。

武帝看向简陋的榻上躺着的人。相比照影香的梦境里所见,眼前的人更清削,也更脆弱。

昏暗的灯光下,那人侧身卧着,如云的乌发随意铺洒,薄薄的囚衣勾勒出骨感突兀的轮廓。

他睡得并不踏实,眉心微蹙,一只手放在胸前,手指蜷曲紧握着什么,牵扯起一片不合身的衣衫,使得那衣摆显得更短了,深靛色的囚衣下露出了一截白皙柔韧的腰线。

此时已入寒秋,他倒是不羁,袒着肚子睡觉。

武帝忍不住想要给他扯下,当指尖落到那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时,不自禁地将手掌覆了上去,只觉得入手柔滑,肌肤清润,线条流畅,他的手被牵引似的披开衣物向上抚去,褴褛的衣衫被推开,烛火影影绰绰照着光洁的胸膛上柔淡的落梅痕。

武帝不能自己地俯下身,埋首在那皎洁的细雪中流连忘返。

武帝修炼的是玄火真气,体温高得惊人。萧暥的身体却畏寒,像一块永远无法融化的冰。仿佛是滚烫的熔岩埋入了皎洁的冰雪,萧暥被激地猛得睁开眼睛,挑起的眼梢如同霜刃锋锐逼人,他病得浑浑噩噩间,抬起一只手就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人。

如墨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自肩头泻下,半遮半掩之下又一览无余,他一个老兵油子也毫不在乎,一手拽起滑落腰下的衣衫,冷笑道:“陛下居然好此道?怎么不早说?”

武帝道:“朕若早说,你会有意?”

“滚。”萧暥道。

跋扈依旧。

这时,牢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武帝这才站起身来,收拾好冠服。

门外站着的是绣衣使者的总使周唐,他低头上前,一眼都不敢看牢门里,用极细小的声音道,“陛下,北军的锐士营余部反了。”

武帝神色陡然一沉,匆匆就要离去。

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萧暥,“朕改日再来,你……”

他目光落到萧暥置于榻沿的手上,没见他松开过。

“寒狱并非宫闱,陛下今后不要再来。”萧暥毫不留情道。

牢门再次关上,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雨声。

幽暗的灯光下,他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缕困惑,今天又是什么新的戏码?

直到皇帝那孤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阴森的廊道尽头,他才不紧不慢开始整理衣衫。

魏瑄这才发现,他手心里握着一枚玉玦。

他认得,那是当年北伐之时,魏西陵送给他这块玉玦,让他下定决心。

他的手松开了又握紧,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

魏瑄喉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难辨的滋味。

接着,他听到耳边武帝威严的声音,“参与叛乱者,格杀。”

眼前画面一转,是大雨如注下的大梁城。

雨声掩盖了激烈的兵戈声,无数的锐士营士兵涌入大梁北门,与守军激战在一起,鲜血和着雨水潺潺流淌。

魏瑄的头脑开始混乱。

这不对,萧暥的锐士营当时已经解散了,不可能造反!

而且当时他在溯回地,已经把前世的林林总总反复看了无数遍,却没有这一幕,他原以为溯回地里的那几天,他已经把前世的景象看遍了,把所有的痛苦也尝遍了,没想到只是冰山一角吗?

他忽然觉得窒息。

还有,萧暥对他喝出的那一声滚。他是真的那么厌恶这种接近吗?

但是,他却把魏西陵送给他的玉玦紧紧握在手中……

一念及此,魏瑄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一根尖锐的刺,扎入血脉里,痛得他浑身发颤,他低着头,漆黑的眼睛逐渐变得幽暗深沉。

幻境中的景象真真假假,无法分辨,真假虚实混合在一起,他的心头忽然涌起莫名的焦躁和忌恨,他无法克制地猛得站了起来。

***

宴席的另一头,方宁一直偷偷在观察魏瑄的神色。只见他垂头沉默了半晌,神色变化不定,随后霍然站了起身,他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莫非这小子已经中术了?

魏西陵的坐席离开魏瑄只有几步的距离。

此时魏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目光阴鸷刻骨,深不见底,不知道在想什么。漆黑的眼瞳里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魏西陵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微微蹙眉出声道:“阿季?”

这一刻方宁偏开头,忽然不敢看魏西陵。

他此时毫无防备,又没有带甲,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是避无可避。

魏瑄的神色纯然无害,嘴角甚至微微挽起,手很自然地抚向他后背,悄声贴近道,“皇叔,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话音未落,袖中寒光一闪。

魏瑄的剑不是长剑,是短刃,是刺客的剑。

他的出手犹如鬼魅,秘术催动下,鱼肠短剑化作一道锐利的光疾射而出。

魏西陵霎时剑眉蹙紧,鲜血在苍蓝色的锦袍上涣开,衬得他面若寒霜。

方宁激动又害怕,可以了,这就可以了!

他大叫道:“来人,快来人!晋王疯了!晋王袭击了君候!”

但是四周却静得诡异,没有人来,方炀的甲士竟一个都不见了踪影。

魏瑄的脸容阴森,眼中流露出孩子般的委屈,伴随着嫉恨、不甘和怨恼。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皇叔,感觉到对方流出的血温热柔滑,宛如丝绸一般。

那么近的距离,即使隔着血腥气,依旧能闻到他身上清爽温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