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电梯门徐徐地闭合。

吴鸿生面向楼层键站着,先摁亮了数字十八,边问她,“到几层?”

周襄应答,“十六。”

电梯开始上升会一瞬间感觉失重,周襄眼前是光洁如镜的电梯门,她觉得吴鸿生没有及时认出她,这确实不怪他。

先不谈现在她是素颜,或是穿的有多随意,单说她刚剪了个刘海,自己看着都愣一下,才反应过来。

周襄的嗅觉很敏感,在接近封闭的环境里,空气中夹杂着她的洗发水味道,吴鸿生身上很淡的香水,因为混着她手里拎的食物气味,闻不出他用的是什么香水。

这时,电梯门上的数字暗了。

“啊……”

周襄张着嘴发出一个单音,还没来得及纳闷,视野黑的毫无预兆,像被谁关了灯。

在过去的小半辈子里,她乘电梯上下没有一万次,也有九千次,这是第一次中奖。而且奖品很丰厚,影帝一位。

吴鸿生的声音紧跟着传来,“你有没有……”

顿了顿,他应该是想不起中文,于是说出了一个单词,“Claustrophobia?”

周襄费劲的在脑袋里的词典中搜索,结合情景,她猜是幽闭恐惧症的意思。

在等待她回应的几秒钟内,他的视觉已经能适应黑暗,可以看见她的轮廓。

她摇了摇头,“没有。”

看着吴鸿生转身,找到电梯的紧急呼叫铃,她鬼使神差的说——

不过,“我有抑郁症。”

话一出口,她的手比脑子快一步抬上来,想要捂住嘴,指尖碰了下唇,又缓缓垂了下去。

为什么她会把心里想的脱口而出了,他会觉得她是随便说说吗,或者会觉得她口无遮拦很无聊吗。慌张的瞬间,思绪如同海潮翻涌而来。

吴鸿生似乎皱起了眉头,努力的想看清她,问着,“那这样的环境,你还可以吗?”

她愣了一下,耳蜗里的海浪声逐渐平静。

他的语气里是关切和担心,再没有别的情绪。

也许是吴鸿生这个人身上,有让人安定的气息,困在不到两步就能触及对方的空间里,周襄无力反抗,只能坦白从宽。

是开玩笑的,她该说这一句,到嘴边却变成了,“没关系,我挺喜欢暗一点的地方。”

话音落下,电梯里的灯意外的亮了。

光线来得突然,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

叮咚一声,头顶响起,接着是平淡如水的女声说着,“由于故障导致电梯停止运作,维修人员正在抢修中,请您不要慌张,耐心等候,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感歉意。”

这段话重复播放了两遍后,取而代之的,是交响乐版的蓝色多瑙河。

周襄回过神来,感慨着,“想得这么周到,看来物业费没白交啊。”

吴鸿生笑了,“电梯都停了,你还表扬它?”

周襄眨了眨眼,“我骂它也不会立刻就好啊。”

他薄唇一抿,眼中笑意不减,点头,“很有道理。”

时间滴答的走了几秒,电梯当然没有要恢复的迹象,趁此,她也知道有点冒昧,还是问了句,“前辈是住在这儿?”

吴鸿生今晚是被以前的经纪人叫来聚一聚,再过几天他前经纪人移民澳洲,能碰面的机会相对就少了,不免有些遗憾。

他走神片刻,对歪着脑袋看他的人笑说,“不是,我一个朋友,他住在这里。”

周襄无声的扬了扬下巴,口型是个哦字。想想也是,这里的公寓售价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可对吴鸿生而言,大概和买个厕所差不多吧。

转念,她又好奇吴鸿生口中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吴鸿生刚出道的那几年,为了提升演技,试过不停的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从显而易见的肢体语言,到一个细微的眼神。

但是他没有那么神奇的读心术,只是猜测她此刻的想法。

“目前我没有女朋友。”他这么说着。

周襄愣了一会儿,微蹙着眉问他,“我有表现的很明显?”

吴鸿生低头,手背挡在鼻尖下,笑了出声。

他那有数不清的少女心遗落在上面的肩膀,轻轻颤着。

啤酒易拉罐上的水珠滑下,浸湿透明的超市塑料袋。

维修人员不知道是不是半路回家睡觉了,他们等到此时,早已经在电梯里坐下。

吴鸿生不是高高在上冷如霜的人,周襄也不是那种柔肠百转的性格。于是话题由正在热映的电影,自然的过渡到圣诞节,两个人聊天的氛围,彷如认识了多年的老友。

多半是周襄在不急不慢的讲着,偶尔卡壳一下,吴鸿生却不打断,等她想起,接着讲下去。

可能是少女时期看过太多他的电影,到现在只要新闻里有他的名字出现,她还是会留意。

所以现在吴鸿生给她一种很熟稔的感觉。亲近的像是在深夜里起床,迷糊的走到厨房,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她最喜欢的那个水杯。

周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零点过五分。

她抿了抿唇,饿的快胃疼了。

“前辈你介意,我在这里吃东西吗?”

吴鸿生随即注意到,她放在身侧印有超市字样的塑料袋里,包着一碗东西。怎么不早说,大概都冷了吧。

周襄抽出筷子掰开,在掌心搓了搓,再从袋子里端出关东煮,摸着还有点余温。

她揭开塑料碗盖,一手托着碗底,夹起一块白萝卜习惯性的吹了一下,想起应该不烫,就直接放进嘴里。

她吃饭的时候很专注,低着头,睫毛温顺的垂着。吴鸿生看着她柔软的头发藏在衣领中,有种想伸手去替她撩出来的冲动。

他曾经在香港投资过一间法国餐厅,初衷是为了给前女友一个惊喜,她是在法国长大的华裔。

他们分手了后,餐厅也继续经营了很长一段时间,原因是他对法国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有空会自己当chef,给人做菜,设计菜单。

他不是三分钟热度的人,如果有感兴趣的事,他会愿意花一辈子去研究。

后来餐厅歇业因为那段时间太忙,无暇顾及。另外,还有一点他自己任性的成分在其中。

食客绝大多数是冲着吴鸿生这个名字来的,所以他们不是很在乎菜品的质量,好像只是来拍张照纪念,到此一游。

餐厅变成景点,这对厨师来说,是一件挺令人遗憾的事。

也许,每一份深情都不是突如其来的,需要时间去日积月累。

但好感相对而言显得随意,可以是随机播放的音乐中,有那么一首简单的旋律,正好打动了他。

比如,她安静吃东西的样子,让他觉得舒服。

就像在寂静的夜里,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只欣赏玻璃窗把车水马龙的嘈杂隔绝,留下繁华的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