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不会的◎

人生能活着参加自己人生大事的机会不多, 成年礼,婚礼,再开放一点, 或许提前给自己办个葬礼。

未办的时候,都想着要办得轰轰烈烈尽善尽美,真临到场合,觉得大抵也就那样, 譬如姜月现在端坐在镜子面前, 仪式还没开始, 听着外面鼓乐声,以及宾客的交谈声, 就已经心如死灰了。

她昨夜太激动,过了子时还没有睡意, 现下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挖出来沐浴更衣, 换了一身黑底红边的童子服, 想到一会儿的三拜三加,心情更为沉重。

不多几时,鼓乐响过一回, 宾客皆已入座,聂照作为主人,宣布笄礼开始, 姜月坐在东间, 实则听不清他说什么, 侍女向她示意后,她便起身, 缓缓走出拜见宾客, 然后跪于加笄席上。

请柬她送去给刘氏了一份, 今日却见座位依旧是空着的,连带和沈怜青的位置,姜月想起那日对方意味深长的笑容,便也知道了,刘氏是不想让姜家再同她扯上什么干系。

高台之上,聂照虽名义上是她唯一的亲人,作为主人,但实则他与第五扶引并坐,落座的背后奉着两方牌位,以布巾遮盖,宾客理所当然猜想应当是姜月那早亡父母的牌位,至于第五扶引,他身份贵重,当坐主位。

姜月的赞者是李宝音,她盥手后跪坐于姜月身后,帮她挽发,姜月的头发实则已经梳得差不多了,李宝音只是象征性的帮她把头发梳起来。

正宾是薛夫人,聂照陪同她下东阶盥手,而后落座,待姜月向东跪后,薛夫人才起身,为她初加。

她的嗓音温柔而低沉,伴随着古老的礼乐缓缓高唱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为姜月梳发加笄。

待到李宝音为姜月正笄,薛夫人落座后,姜月再拜诸位宾客,起身去东间换衣。

大抵是今日的阳光太烈,即便搭了棚子,聂照竟也觉得这光如此的刺眼,落在姜月身上,她亭亭玉立的,神色庄重而淡然,一时间令人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那个只到他腰际的脏兮兮的女孩似乎和此刻的姜月重合,跳跃在他眼前,抓着他的衣摆,结结巴巴说:“求求你,留下我。”

没有比这时候,更令他觉得星光斗转,岁月流淌是这样无情而宽容的东西,它足够一条欢快的溪流干涸,一块富有棱角的石圆润,一个垂垂老者埋入黄土,也足够一个孱弱的孩子长大。

姜月那时候可怜巴巴的像个被丢弃猫儿狗儿,谁都能踹上一脚,浑身都沾着被世俗恶意打磨出的伤痕,她彼时活着都费力,谁会想到她能茁长倔强地成长到现在的模样。

在姜月去东间更衣的空档,第五扶引碰了碰聂照,给他递了张帕子,温声软语:“没想到你比想象的更出乎预料。”

他在嘲笑聂照面皮软眼眶子浅,聂照瞥他一眼,见他眼眶也充盈着一抹蔷薇色的粉,接过帕子:“你却在我的意料之中,”顿了顿,聂照又真诚歉意道,“不好意思,真不该当着你父母的面儿这么说你,抱歉。”

第五扶引不再理他,也就当着父母的牌位,聂照才对他如此礼遇,客气非凡,但他总不能见天儿地抱着爹娘牌位跟他说话。

姜月已经换了衣裳出来向牌位拜父母高堂,薛夫人为她二加,唱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待三加过后,已经日上中天,姜月华服已着,以红黑为底色的华服隆重且厚重,与发上冠笄相得益彰,此刻真正成了一个大人模样,动作被华服束缚着,也变得缓慢而庄重,有司唱:“醮子。”

薛夫人唱过祝词,二人互拜,姜月接过酒盏,敬拜皇天后土,再象征性地持酒沾唇,权作饮过,李宝音为她奉上饭食,她象征性吃一口,以示礼成,再与薛夫人互拜还礼,面南而站。

姜月一早只吃了两个哥哥做的长寿面,按照她的饭量来讲,此刻不饿很难,她悄悄握了握自己的手,让自己忍住,聆训的环节被删除,很快便能回去休息了。

聂照取了件东西,走下来,为她加字:“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化吉甫。”

他将手中捧着的铜牌送给姜月,姜月虽然疑惑排练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东西,却还是双手接过,铜牌上的古朴,因聂照握过,所以带着他掌心的温热。

姜月敛眸瞥见一眼,一时忘了回应。

只见上书几个大字“逐城守备千户姜月令”

她目光慌乱地寻向聂照,见他微微点头,才深吸一口气,向他拜道:“化吉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宾客一时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如此振奋,只当是完成了及笄礼后真正成为大人,因此而欢欣。

姜月今日向四方宾客拜了不下几十次,脑浆几乎都要在起落过程中摇匀了,有种迷糊感,可此刻她手中坚硬冰凉的令牌振奋了她精神,令她无比清醒。

聂照依礼寒暄过宾客后,宣布礼成,请宾客前往暖楼分男女席面赴宴,姜月换了衣裳去招待女宾。

及笄礼上女子居多,来送贺礼的使者与他们无亲无故,因此并未邀请观礼,只在礼成后一并吃席,大多使者都不甚在意,毕竟这样安排有理可循,他们硬要观礼才是无理。

宴席开到一半,姜月只听到男宾那处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轻响,还有男人高声的喊叫,便知道是有人在闹事,不过聂照和第五扶引都在,她并不担心,依旧安抚宾客情绪,大家见状,神色也依旧。

“哈哈哈哈,早就听说聂侯谋反,被五马分尸,想不到你们聂家当乱臣贼子是祖传的手艺,还未做什么大功绩,一个第五王族的厌弃旧臣,流放的杂碎,如今竟也学着诸侯模样大宴宾客,当真可笑,”

郑华峰是沃东陈侯部将,向来自视甚高,本就对聂照打心里看不起,被派遣送贺礼已是大不悦,却不想聂照竟敢将他晾在此处,又添愤怒,几杯马尿下肚,当场高呼起来,又拱手对第五扶引道,“依我看,您是龙子凤孙,真正的天命所归,岂能与他这等鼠辈为伍?一个小小的及笄礼,胆敢扰动您的尊驾,真是可笑!这等人的妹妹,便是送到您府上当提鞋丫头,都不配。”

聂照听他贬损自己的时候,尚且带着笑意,轻呷美酒,平静地看他还能骂出什么新花样,待他骂到姜月头上,神色才一变,透出几分阴狠。

郑华峰早存了背弃陈侯,投奔第五扶引的心思,此刻还不忘吹捧他。

却没看见第五扶引脸色如何难看,连平素的笑容都难以保持,甚至不待聂照开口,便先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冷意:“乱臣贼子总比给人当狗来得强,你口中的杂碎能退敌八百里,你却只会张口狗叫,也不知道在乱咬什么,怎么,你的主子没喂饱你,就到我面前乞食来了?我可不收杂种狗,子元,你说呢?”